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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在意的人无能为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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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女儿殷切的目光看着,安相头疼,还是说了。
“沈如雁虽为罪臣之女,但圣上念及沈将军过往镇守塞北十余年退敌之功、死战不退之勇、又念其兄长殉国之义,沈将军失职之行罪不及妻女。”
“安远军中,周山、宫群抗敌有功,升任副将,暂代空缺的主将一职管理安远军。”
安然焦灼:“将军失职一事如何确定,战场情况千变万化,谁就能断定是因为将军决策失误?沈家父子殉国,那遗体呢?不然如何确认?”
“这些都还没弄清楚,此事如何能草草了结?”
知道女儿一定会这么追问,安相目光严厉,看着安然:“军队不可一日无将领,那你知道,为何现在还没有确认新的主将吗?”
安然停住话音,片刻重重闭眼:“女儿不知。”
“你知道。”安相戳穿安然的逃避:“你只是不愿意相信,京城这么多官员、世家、甚至圣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去追究事情的真相,也没有一个人在意将军一家人的清白。”
“他们都只关注利益,费尽心思地角逐权利,为了兵权,为了往精锐骤减的军中塞自己人。”
“不过是主将不再姓沈而已,有些人还巴不得呢。”
“而在意的人,比如你,比如沈如雁,比如顾夫人,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不是?”
安然浑身颤抖起来。
奉琴奉画不敢打断小姐和老爷的谈话,可她们又知道小姐现在难受,便只好求助一般看向郎中。
被两双杏眼眼巴巴看着,郎中咬着牙微笑。
行,又是她。
“咳——老爷,小姐还发着低热,情绪不可太过激动。”
“……”安相绷着的脸色终于还是和缓下来。
“你做事向来懂分寸,如今安家不能在明面上有所偏向,我在朝中只能尽量把决断引到中立上去。你与沈将军的女儿交好,我不干涉,但不要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平白给人递了任由拿捏的把柄。”
“可明白?”
安然理智上当然明白该怎么做,可对面坐着的是她的父亲,不是旁人,又或者因为她还发着烧,病中情绪敏感一些,这些话便听得让人心里难过极了。
她苦涩地勾起嘴角,赌气一般说:“女儿当然明白,一切都是为了安府。”
气氛便僵住了,父女二人相对无言,只剩下沉默。
奉琴奉画又去戳郎中,这回郎中任由俩小丫头戳来戳去,怎么着都不动了。
于是奉画改戳自己姐姐。
奉琴被妹妹戳中腰窝,一个激灵,人已经站出来了。
安相侧眼。
“老爷,”奉琴战战兢兢低头:“小姐近来睡眠匮乏,恐怕……”
安相不说话,半晌,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临走时叫走了郎中。
只留安然一人,还怔怔地坐在桌边。
天色破晓。
奉琴奉画去劝人:“小姐,您再睡会儿吧。”
这一天下来睡了不到三个时辰,还时时惊梦,可怎么了得?
窗外,冬日的天是瓷白色的,泛着灰,阴阴沉沉。冷风还在不息地吹,让人生不起半分出门的心思,只想在家里猫冬。
知道至少沈家其他亲眷没有受到牵连,安然终于能生出一丝困意,"早膳就不必叫我了,午膳之后,进宫一趟吧。"
“对了,不要用我常用的车马,换了,朴素一点。”
“车夫也换一个。”
奉琴奉画激灵,明白小姐是不想引人注目。
“安府的几个车夫有心之人肯定眼熟,小姐,绮绣楼里有姑娘会驾车,不如让她们来。”
于是正午时刻,宫里守门的侍卫看见一驾眼生又朴素的马车停在面前,不由一喝:“谁!?”
安然下了马车,披风上的帽子翻起,遮住大半张脸,将一块令牌递过去。
不是贵妃给的那块,而是皇后娘娘的身份象征。自从这块儿令牌到了安然这里,她还一次都没用过。
侍卫一惊,瞧着这女子身形有些眼熟,但又不能确定。
安府那位?
不对啊,这马车不是安府的,令牌也不是贵妃娘娘的。
谁能有皇后的令牌?
他不敢多想,只低头恭敬:“小姐这边请,但马车不能进,还请见谅。”
安然点头,不说话。
安然拿的是皇后的令牌,宫里的太监自然就把人引到了皇后的住处。进去通报后,宫女来迎了安然,带她去见到的人却不是皇后,而是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憩在坐榻上,慵懒,"跟我玩儿猜猜我是谁啊?"
屋里温暖,安然便解了披风,露出脸来:“表姑。”
“哎哟,”贵妃起身,把人拉到身边坐下,伸手蹭蹭安然的眼角,那里还有未退的红,皮肤也有点烫:“可怜见的,受委屈啦?”
安然低头,看着从小就宠她的表姑,突然倾身把头埋在表姑肩上,闷闷地:“嗯。”
嗓子也是哑的,只说一个字,尾音都发着颤。
贵妃娘娘可心疼,用手心最软的地方,摸小猫一样摸着安然的后颈:“是不是你爹回去凶你了?表姑等会儿就写封信去骂他。”
安然抬头:“回去?您怎么知道,他来过您这里?”
贵妃娘娘道:“是啊,昨天就来过,他在宫里议事,顺便就来了。”
“我爹说了什么?”安然问。
贵妃娘娘哼笑:“他那别扭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朝中得了将军府的消息,一早就来找我,让阿因能不能帮帮忙。哦,他是这个意思,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打着机锋一个意思拐了八道弯才说出来,烦都烦死了。”
安然眨着酸痛的眼睛:“那他还……”
“还回去警告你,是吧?”贵妃娘娘撇嘴,同安然说表兄的闲话:“他这人就这样,可能在官场呆久了,凡事一定要挑着最坏最不动听的说。”
“我老早就跟他说过,不要把官场上的一套带到家里去,他还信誓旦旦说不可能。”
安然抿抿嘴,情绪缓和下来,便有些愧疚。
贵妃一眼瞧出来:“跟他吵啦?”
“也没有,”昨日的事,安然现在想起来不太好意思,觉得自己太不成熟:“就说我爹一切为了安府……”
“不念私情。”贵妃笑眯眯接话。
“说得好,表姑支持你。”
安然轻轻推了推贵妃娘娘:“表姑,您别打趣我了,说说将军府的事吧。”
贵妃娘娘便严肃起来,先递给安然一杯茶暖身体,才道:“你看到的,已经是表兄和阿因尽力而为的结果了。”
安然握紧茶杯。
“圣上也是这么个意思?”
贵妃娘娘出神一瞬,而后问:“你觉得,现在的皇权是什么?”
这个问题安然很早以前就明白:“世家这颗大树上延伸出的藤蔓。”
王朝更迭,不过是一根藤蔓换成另一根藤蔓。那些扎根了不知多少个朝代的世家,有些甚至随着朝代换了姓氏,可世家依旧是世家。
贵妃笑:“所以你这个问题,没有太多意义。”
安然张张嘴,说不出话。
她当然明白,可又不甘心。哪怕是一点有利于沈家的助力,她都想要抓住。
“沈家其他人的自由身已是不易,将军府暂时也不会收回,目前还能保十年。十年之后是什么样子,谁又知道呢?”
安然想得很多。
沈将军一死,安远军也空出很多职位,远远不止周山和宫群的副将一职。曾经这些兵都是沈将军铁面无私,亲自严选、训练上去的。
如今,却成了读书不行的世家子积攒军功的好去处。
毕竟安远军虽然损失惨重,可沈家父子死战不退拼死抵抗,突厥虽胜,也受了重创,只占了两座城池的便宜。
双方都要休养生息,没有大规模战事,去安远军里混个几年,回来也有了点儿军功可以谋划,得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
你说万一几年之后战事又起怎么办?
找个理由回来,让那些平民顶上啊。
那突厥还真能打到京城啊?他们肯定是安全的。
贵妃瞧安然的神色,都有些不忍心了。但话还是要说开,总比相信还有希望又不断失望来得痛快:
“世家之间诸多牵扯,顾夫人平时在京城中没有特别交好的世家,这时候利益大过感情,没有愿意为了沈家出头保人的。”
安然的舌尖顶着牙齿,觉得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把那些无处发泄的情绪都咬碎在齿列间。
“记得,”贵妃娘娘提醒:“没了官职,沈如雁相当于平民身,她又那般相貌,连带着沈家的丰厚家底,心思龌龊的人绝对不少。”
“她虽不受牵连,可毕竟父辈有'罪',不能送进宫里,京城这么多势力盯着,想要离京也难。”
“该怎么让人暂时避开风头,又不惹人生疑?你若要想办法,就从这方面下手吧。”
安然心中泛冷。
贵妃句句在理,沈如雁和将军府如今已然成了豺狼虎豹眼中的猎物,绝对不得安宁。
此事安相要占中立,绮绣楼实际上还是与安然挂钩,不能以它的名义保人。
该怎么办?
贵妃瞧着安然的情态,忽而明白了什么。
"今日沈如雁和顾夫人就能会府了,阿因特意挑了晚上护送人回去,以看守的名义安排了自己人进府。你……还有什么坚持的问题,你自己去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