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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恶意与爱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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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安然进宫过去不到五天,一位公公用尖细的嗓子宣布绮绣楼每年向宫中进贡的事宜,安然带着绮绣楼众人接旨,又按例给了公公一包银子。
“多谢公公。”
公公矜持地推拒了一番,眼珠子却还黏在那荷包里露出的银子上:“安小姐,这怎么使得。”
安然会心一笑,换了个说法:“绮绣楼成为皇商一事实乃大喜,若公公不嫌弃,也来沾沾绮绣楼的喜气。”
说罢又把银子往公公身前递了递。
“那奴才就不同安小姐客气了。”公公眯眼笑道,终于接过沉甸甸的荷包揣起来。
这位安小姐倒是个懂规矩的,说话做事圆融通达,不愧是能在宫里掀起风浪的人。
公公心中暗自思量,却也没忘了另一件事,稍稍凑近安然,用耳语的声音说道:“安小姐,皇后娘娘有请,记得带上书契。”
若是旁人听见,只会觉得没头没脑。但安然知道,这是宫里皇后娘娘终于动手了,在找她要人证物证呢。
安然点头谢过公公,送走宫里来人,然后亲自取了签了李公子大名的书契,立即往宫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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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宫本来清净,今日难得热闹起来,可置身于热闹之中的人却没几个能露出欢颜。
圣上一身龙袍,坐在主位上,眉眼倦怠又不耐烦,仔细看,神色还压着隐隐的怒气。被临时叫过来的妃嫔各个低眉顺眼,不敢在这个时候引起哪怕一丝注意,就怕圣上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她们只敢用眼神交流,趁着圣上没注意到她们,眉来眼去,交换一些信息——
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那鹂妃和李公子就站在这里呢,你看不到?
哼,我看是鹂妃素来跋扈,被皇后娘娘抓到机会惩治了呗,要不她俩都通奸这么久了,现在才事发?
是了,依我看,她一年前下毒的事儿根本就没过去,皇后和贵妃都记着仇呢。
新来的小答应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宫中住了三五年的妃嫔可太清楚了。一年前鹂妃下毒后其实并未证据确凿,鹂妃断尾求生,推出一个心腹宫女顶罪,是以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却拿她没法。
也是在那一日,她们才清楚,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后娘娘到底是怎样杀伐果断、手腕干脆。有没有确切证据都不重要,她要鹂妃死,在场没人敢说一句话。
还是贵妃娘娘劝住了人,说没有证据不好随便"污蔑",毕竟家中父兄在朝为官,总不能让圣上太过为难,这才堪堪作罢。
见识过皇后的怒气,这一年宫里极为消停。从宫里老人到新来的秀女,口口相传,越传越恐怖,是以所有人不敢造次。
没了后宫之中的烦心事,圣上耳根子清净,估计也默许了皇后的行为。
喏,圣上向来不愿麻烦,今日把她们这些人叫过来定是皇后的授意,再借着这个机会敲打她们呢。
被众妃嫔围起来的中间,鹂妃蹲下,捡起被圣上扔至脚边的帕子,趁着低头的几息,脸色变换不定,向来骄纵的眼神阴沉下来,等站起来时,她已经恢复了表面上的镇定。
真是……大意了。
没错,她是在进宫之前就认识了李家的公子,可她一门心思都是进宫上位,获得权势,哪里肯看这男人一眼?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为了弄到那解药罕见的毒药,她提前一年就在计划,为此不惜冒着风险联系宫外的这个男人,几句似是而非的书信就勾得他重燃旧情。弄到毒药之后,她本不愿再纠缠,可这个男人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是实在是没办法,她只能用一方私人帕子安抚住他。
本来,计划这么周全,可谁知这帕子竟然到了皇后手上!这个男人都瞒着他做了什么蠢事!
不……不行。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就算这帕子上有她自用的纹样又怎样?那最多证明是她用过的,跟李公子有什么关系?
鹂妃顶着圣上的目光,稳住心神说道:“回禀圣上,这帕子确实是臣妾用过的不错,但在多日以前便遗失了。因为只是一方帕子,臣妾便没有在意,只当是忘在了哪个角落,或被胆大的宫人藏了去。”
“没成想竟然在皇后娘娘这里!”她越说越肯定,语气也不再犹疑,仿佛她自己说的就是事实:“皇后娘娘,可否解释一下,为何帕子在您这里?还借此找了一个不想干的外男来污蔑臣妾?”
贵妃脸色不变,她一点儿都不意外鹂妃会如此说,毕竟此女惯会倒打一耙。
李公子就站在离鹂妃不远的地方,闻言眉毛不自觉拧起,是一个焦躁又难过的表情。他站出来,心道不能让她一人承担,即便她不承认,他也是爱她的。
他正要说话,鹂妃微微偏头,一个眼神瞪过去,李公子从未见过这样神情的心上人,一时间愣住了,没能开口。
鹂妃气急攻心,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蠢货蠢货蠢货!
这种时候,连表情都藏不住深情,不管说什么都只会加深圣上的猜疑!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因为方便找上这个人,反倒叫她阴沟里翻了船!
圣上再怎么倦怠,看到这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还眉来眼去,也气得额角青筋一鼓一鼓地跳,抄起案上的热茶连杯带盖儿劈手砸了过去!
“你们当朕眼瞎!?”
李公子被惊得退了一步,鹂妃却绷着身体站在原地,生受了滚烫的茶水,被痛得脸色发白。
“圣上莫气坏身体,”皇后不紧不慢地说:“是不是污蔑,马上就会见分晓。”
安然被宫女一路引到栖梧宫,听到的就是皇后这么一句话。
“臣女拜见皇上。”
“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安然依次行了礼,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拿出书契:“这是李公子在我绮绣楼修复绣帕时所签书契,请皇上过目。”
鹂妃猛地看向李公子,又惊又怒。
难怪……难怪!
自己犯蠢也就罢了,居然把证据往绮绣楼送!谁不知道绮绣楼的主人安然与贵妃的关系?她恨不得现在扇自己一巴掌,再一刀捅死这个姓李的!
鹂妃说得一点儿不错,这李公子实在是个蠢的。
但哪怕再蠢,此时他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看着安然的背影抖着嘴唇出声:“原来是你!好毒的心,亏我还相信你绮绣楼的名声和手艺!”
鹂妃放弃一般闭上眼。
证据确凿,也不差他一两句坐实私情的蠢话。
安然对这句咒骂充耳不闻,她此行只是来送证据,可不想在当今圣上面前自降身份,和一个脑子不好的男人辩论。
倒是皇后轻轻拉住要回骂的贵妃娘娘,自己开了口:“李公子不如直接骂本宫蛇蝎心肠。毕竟本宫若要,绮绣楼也不敢不给。”
“至于你说绮绣楼此举败坏名声,难道是说,绮绣楼应当替二位遮掩欺君罔上的私情?”
被皇后抢先说完了,贵妃便只说了一句话:“不是别人毒,是你自己蠢!”
圣上看完轻飘飘一张纸,脸上冷意更甚:“不仅有私情,到了这里,你们还敢狡辩,是把朕当孩童戏耍。”
鹂妃再管不了别的,当即跪下磕头:“是,是臣妾鬼迷心窍,臣妾知罪。”
只能认了。
当今圣上的性子,你若还要纠缠,他只会处罚得更重。不如干脆认罪,或许念在她家族的份儿上,还能有网开一面的机会。
只要……只要不把命丢了,一切就还有翻盘的希望!
到时候……今日之辱,她定会一一奉还。
鹂妃额头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在皮肉灼伤的疼痛之中咬牙切齿。
皇后冷眼看着跪地不起的鹂妃,这个女人心中打的什么算盘,她再清楚不过。
“圣上,您认为该怎么处置?”
男人似乎更加头疼了,不停揉着额头,说话疲惫之中含着火气:“李尚书真是好本事,培养出这么一个好儿子!依朕看,他今日也不用在户部议事了,把这不成器的儿子带回去好好闭门思过罢。”
“至于其他的后宫之事,朕乏了,皇后,你看着办就好。”
说完,候在一旁的公公忙扶住人,离开了。
留下的妃嫔面面相觑。
这是将鹂妃全权交由皇后处置的意思。这……
鹂妃恍惚抬头,好像被圣上的一句话砸碎全部希望。若是由圣上处置,她还能做足了姿态搏得一线机会,可现在,她的命运被攥在皇后手里……
她的嘴唇控制不住颤抖,连着牙关磕磕巴巴地响动,终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公子怔愣着看心爱的女人倒地不起,激起宫里一阵喧哗。
他应该上前去扶,应该痛心得痛哭流涕,应该去把导致这一切的安府嫡女大骂一顿,才能为他们二人出一口恶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在原地没有动。
他的心底深处在恐惧。
这种恐惧压过了爱意,居然使他将怨恨转移到晕倒的鹂妃身上去了。
圣上究竟什么意思……这是,这是要追究他的过错,还要牵连官至尚书的父亲!
因为他和鹂妃的私情,李家要遭难了吗?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要……
眼见着李家要因此失势,再多的怨恨都不敢对着堂堂安府嫡女发泄出来,也不敢叫宫中贵人瞧出分毫。恶意积压在心底,如墨入水,瞬间蔓延开来,不可遏制地覆盖过曾经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