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与囚笼》满陇桂雨

24、第 24 章

　　玛莎的秘密与托付，像一块沉重的磐石压在沈清心头，却也赋予了她更明确的方向。照片上的托马斯，成了穿透伊莎贝拉重重封锁的一线希望。然而，希望的萌芽往往伴随着更猛烈的风雨。

　　莉莉显然因上次告密未能彻底扳倒沈清而愈发焦躁怨毒。伊莎贝拉夫人虽未明说，但对沈清的“格外关照”和塔楼的彻底封锁，无疑助长了莉莉的气焰。她将玛莎近来与沈清的几次私下接触（尽管已十分隐秘）看在眼里，那因嫉妒而扭曲的心里，认定了玛莎的“背叛”和沈清的“蛊惑”。

　　报复，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傍晚，猝不及防地降临。

　　厨房里热气蒸腾，弥漫着炖肉和烤面包的浓郁香气。玛莎正端着一大锅刚熬好的、滚烫的浓汤，小心翼翼地从灶台走向备餐台，准备过滤汤渣。她的脚步因长年劳损而有些蹒跚，双手紧紧握着锅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莉莉“恰好”从旁边经过，手里抱着一叠刚清洗好的、湿漉漉的铜制模具。就在与玛莎擦身而过的瞬间，莉莉的脚踝像是“不经意”地一崴，身体猛地撞向玛莎！

　　“啊呀！”莉莉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叫。

　　“哐当——！”

　　沉重的汤锅脱手而出，砸在石砌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巨响。滚烫的、油汪汪的浓汤四散飞溅，如同恶毒的花朵骤然绽放！

　　大部分滚烫的汤汁，正正地泼洒在玛莎的双手和小臂上！

　　“啊——！”玛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疼得蜷缩起来，被烫伤的双手瞬间变得通红，火辣辣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厨房里瞬间乱作一团。其他女仆发出惊呼，下意识地后退，躲避着地上的狼藉和飞溅的油星。

　　莉莉站稳身体，脸上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恶毒快意，她指着疼得浑身发抖的玛莎，尖声叫道：“玛莎！你怎么搞的！连个锅都端不稳了吗？浪费了这么多食物！你知不知道这有多贵？！”

　　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

　　沈清当时正在不远处清洗一筐土豆，目睹了整个过程。她看得清清楚楚，是莉莉故意撞上去的！怒火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烧尽了所有的理智和谨慎。她丢下手中的土豆，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了痛苦呻吟的玛莎身前，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莉莉那咄咄逼人的视线。

　　“是你！莉莉！我看见了，是你故意撞的玛莎太太！”沈清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眼神锐利如刀，直刺莉莉。

　　莉莉被沈清当众揭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恼怒取代。她扬起下巴，色厉内荏地反驳：“你胡说八道！明明是她自己老眼昏花没走稳！苏芮，你别血口喷人！我看你就是和她一伙的！”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沈清寸步不让，她弯腰想去查看玛莎的伤势，“玛莎太太，您怎么样？”

　　莉莉见沈清无视自己，愈发气急败坏。看着沈清那副维护玛莎的样子，看着她即使穿着粗布裙也难掩的清秀侧脸，一股混合着嫉妒和怨恨的邪火直冲脑门。她猛地扬起手，五指张开，带着风声，就朝着正低头查看玛莎伤情的沈清的脸颊狠狠扇去！

　　“我叫你多管闲事！”

　　那一巴掌来得又快又狠，眼看就要落在沈清脸上——周围的女仆们都屏住了呼吸，无人敢上前阻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啊——！！！”

　　一声比玛莎刚才的惨叫更加凄厉、充满了原始野性与暴戾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雄狮咆哮，猛地从厨房通往储藏室的走廊方向炸响！那声音仿佛带着实质的冲击力，震得厨房墙壁上挂着的锅勺都似乎在嗡嗡作响！

　　是塞巴斯蒂安！

　　所有人，包括扬着手僵在半空的莉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恐怖嘶吼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通往储藏室的阴暗走廊口，一个高大的黑影如同地狱冲出的恶鬼，猛地扑了出来！塞巴斯蒂安穿着那件沾满灰尘的黑色外套，银色眼罩在厨房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疯狂的光，那只裸露的右眼布满骇人的红血丝，瞳孔放大，里面燃烧着毫无理性的、毁灭一切的火焰。他手中紧握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手臂粗细的短木棍，状若疯魔！

　　他的目标明确无比——莉莉！

　　“贱人！敢动我的人！我杀了你！！”他发出含混不清却充满杀意的咆哮，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挥舞着木棍就朝着吓呆了的莉莉冲了过去！

　　那气势，那疯狂，与之前在花园里的失控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真正的、不顾一切的杀戮意图！

　　莉莉的嚣张气焰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再也顾不上去打沈清，转身就想逃跑。

　　但塞巴斯蒂安的速度更快！木棍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莉莉的后背掠过，虽然没有直接击中，但那凌厉的势头和塞巴斯蒂安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彻底击溃了莉莉的心理防线。

　　“先生！饶命！饶命啊！不是我！是夫人！是夫人让我……”莉莉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连滚带爬地朝着厨房门口逃去，鞋子跑掉了一只都浑然不觉。

　　塞巴斯蒂安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他像是被触怒了逆鳞的狂龙，嘶吼着，挥舞着木棍，紧紧追在莉莉身后，那架势，仿佛不将她撕碎绝不罢休！

　　“砰！”一个挡路的矮凳被他一脚踢飞，撞在墙壁上散架。
　　“哗啦！”莉莉慌乱中撞翻了一摞刚洗好的盘子，碎片四溅。

　　厨房里鸡飞狗跳，女仆们吓得尖叫着四散躲避，无人敢靠近那风暴的中心。

　　沈清站在原地，心脏狂跳，看着塞巴斯蒂安追逐莉莉远去的身影，看着他为她（和玛莎）展现出的、如此极端而暴烈的保护姿态，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洪流——有后怕，有震惊，有感激，还有一种……无法忽视的、为这不顾一切的守护而产生的心悸。

　　他再次出现了。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以最震撼的方式。他口中的“我的人”三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心头。

　　直到莉莉哭爹喊娘的求饶声和塞巴斯蒂安的咆哮声消失在主楼方向，厨房里才渐渐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众人。

　　沈清猛地回过神，立刻蹲下身查看玛莎的伤势。玛莎的双手和小臂已经起了大片骇人的水泡，红肿不堪，疼得她浑身冷汗直流，脸色惨白。

　　“快！快去拿凉水和干净的布来！”沈清对着周围还在发呆的女仆喊道。

　　几个女仆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取水拿布。

　　没有人再去关心逃走的莉莉会怎样，也没有人去深究塞巴斯蒂安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厨房附近。恐惧压倒了一切。

　　沈清小心翼翼地用凉水为玛莎冲洗伤处，减轻她的痛苦。玛莎虚弱地靠在沈清身上，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和更深的忧虑。

　　她知道，这场风波，绝不会就此平息。莉莉的报复被更凶狠地反弹了回去，伊莎贝拉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塞巴斯蒂安那不顾一切的现身，虽然解了燃眉之急，却也无疑将他自身置于了更危险的曝光之下。

　　沈清一边安抚着玛莎，一边望向厨房门外那片吞噬了疯狂与追逐的黑暗，手心冰凉。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