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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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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楼被封锁后的死寂,如同厚重的棺椁,沉沉压在鸦羽庄园的每一寸空气上。塞巴斯蒂安那日绝望的咆哮与撞击声,仿佛还残留在冰冷的石壁间,成为仆人们私下里恐惧低语的话题,也成为沈清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时刻作痛的伤口。
伊莎贝拉的“胜利”显而易见。她甚至“仁慈”地没有立刻处置沈清,只是让本管家更加“关照”她的行踪,同时削减了她接近主楼核心区域的工作,将她更多地限制在洗衣房、后院等边缘地带。这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一种居高临下的警告: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控之中。
但沈清没有时间沉溺于愤怒或绝望。塞巴斯蒂安最后那句用尽全力传递出来的话——“去书房暗格,找‘伦勃朗的光影’”——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也像黑暗中唯一的指引,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伦勃朗的光影”……这并非肖像画颜料层下那个指向《艺术史》的密码。这是一个新的线索,一个塞巴斯蒂安在彻底被困前,拼尽最后力气传递给她的方向。它一定指向书房里某个更隐秘、或者他们之前未曾完全参透的所在。
书房,如今成了龙潭虎穴。伊莎贝拉和本对那里的掌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严密。但沈清没有选择。她必须去,必须尽快。
机会的窗口稍纵即逝。塔楼封锁后的第三天,一个消息在仆人间传开:伊莎贝拉夫人因“操劳过度”,偏头痛发作,需要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中休息一整日,拒绝任何打扰,连莉莉都只能守在卧室外间。而本管家,则需要亲自前往邻郡处理一桩与庄园土地相关的紧急纠纷,清晨出发,傍晚才能返回。
这是自塔楼封锁后,庄园权力核心最空虚的时刻。
沈清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她摸了摸胸前口袋里那几样冰冷坚硬的物件——钥匙、胸针,它们此刻仿佛也带着伊芙琳夫人和塞巴斯蒂安的意志,给予她一丝微弱的勇气。
午后,庄园陷入了一种因主人“抱病”而格外的小心翼翼的寂静中。沈清借口去储藏室寻找一种特定的地板蜡(一个她提前观察过、位于书房附近,且平时少有人去的储藏室),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偶尔经过的仆人,如同影子般溜到了书房门口。
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门内一片死寂。她尝试着转动门把——锁着。这在意料之中。
她没有犹豫,立刻取出那把刻着“E.H”的黄铜钥匙。冰凉的钥匙插入锁孔,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她轻轻转动——锁芯顺畅地滑开。
伊莎贝拉大概以为,封锁了塔楼,控制了所有明面的出入口,便万无一失,却低估了已故女主人留下的、这把看似不起眼的钥匙所能开启的秘密通道。
沈清闪身进入书房,迅速反手将门轻轻合上,背靠着门板,急促地喘息了几声。书房内光线昏暗,窗帘紧闭,只有壁炉里残留的灰烬散发着微弱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旧纸、皮革和淡淡霉味,但此刻,这气味里还混杂着一丝伊莎贝拉常用的、甜腻的香水尾调,令人不适。
她没有时间去厌恶。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快速扫过整个房间。塞巴斯蒂安提到了“暗格”和“伦勃朗的光影”。他们之前找到的暗格在书桌侧面,里面放着伊芙琳夫人的账本。但“伦勃朗的光影”这个新的提示,指向哪里?
是那本《艺术史》?他们已经在里面找到了怀特律师的地址。难道还有更深层的秘密?
她的视线掠过书架上那本深蓝色封皮的《艺术史》,最终定格在墙壁上——那里挂着几幅油画,大多是阴郁的风景画。其中一幅,画的是黄昏时分的森林,光影对比强烈,浓郁的暗褐色与穿透枝叶的、几束金色的夕阳交织,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压抑的氛围。
伦勃朗……以擅长运用强烈的光影对比(卡拉瓦乔式明暗法)而闻名。这幅画的风格,虽然并非伦勃朗真迹,但其对光影的处理手法,确实带着明显的模仿痕迹。
“光影”……“伦勃朗的光影”……
沈清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走到那幅画前。画框是厚重的深色木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画框边缘,感受着木质的纹理。然后,她尝试着像之前检查书桌暗格那样,按压、推动画框的不同部位。
当她的手指按压到画框右下角一个雕刻成卷叶形状的装饰时,她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松动!她加大力道,向内一按——
“咔。”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画框,而是来自她身旁的书架!
沈清猛地转头,只见书架第三排,靠近那幅画的一个不起眼的、放着几本厚重农业年鉴的隔板,竟然向内弹开了一道约两指宽的缝隙!那后面,露出了一个狭窄的、内嵌在墙壁里的空间!
原来如此!“伦勃朗的光影”并非指画的内容,而是指这幅画的位置,或者说,是开启这个新暗格的“钥匙孔”!画框上的那个卷叶装饰,就是触发机关!
沈清的心脏狂跳不止,她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她立刻上前,用手指抠住那道缝隙,小心翼翼地将暗格完全拉开。
这个暗格比书桌下的那个更浅,更隐蔽。里面没有笔记本,只有一本看起来极其普通、封面是黑色皮革的册子,以及几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硬挺的文件。
她将册子和文件迅速取出。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弱光线,她先翻开了那本黑色册子。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是伊芙琳夫人的笔迹!但这并非日记,而更像是一本私人账目和事件记录的混合体。记录的内容比之前那本账本更加私密,也更加触目惊心:
某月某日:伊莎贝拉再次以“庄园修缮”为名,支取大额款项,实际去向不明。询问本,其言辞闪烁。
某月某日:发现书房常用印章有被移动痕迹。怀疑伊莎贝拉模仿我的签名。
某月某日:与怀特律师密谈。他提醒我注意海外庄园的收益流向异常,提及一个名为“R.H”的账户。
某月某日:塞巴斯蒂安与我争执,他认为伊莎贝拉和雷蒙德舅舅图谋不轨,我劝他忍耐,收集证据……我是否错了?
某月某日:(这一条字迹格外潦草,带着颤抖)我发现了……他们想害我!在我的茶里……我不敢相信!必须把最后的东西藏好……
记录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条的日期,就在伊芙琳夫人“突然去世”的前两天!
沈清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凉。这不仅仅是经济犯罪的证据,这直接指向了谋杀未遂(或者已遂?)的动机!伊芙琳夫人在遇害前,已经察觉到了生命危险!
她强忍着震惊和愤怒,颤抖着打开那几张折叠的文件。是几份文件的副本——海外种植园的产权文件摘要、几笔大额资金转入“R.H”账户的银行记录副本(与账本记录吻合),以及……一份签名字迹与伊芙琳夫人惯常笔迹有细微差别、但足以乱真的、关于转移部分庄园管理权的授权书草案!伪造的签名!
铁证如山!
这些证据,加上之前那本账本,足以将伊莎贝拉和雷蒙德伪造文件、转移资产、甚至可能谋害伊芙琳夫人的罪行,清晰地勾勒出来!
沈清不敢再多看,她必须立刻将这些证据带走。她迅速将黑色册子和文件重新叠好,塞进自己裙撑内侧那个万能的夹层里。薄薄的文件和册子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冰冷而沉重的触感。
就在她刚将暗格推回原位,确保看不出任何破绽,准备转身离开时——
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以及本管家那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咳嗽声!
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傍晚才回来吗?!
沈清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她像一只受惊的狸猫,猛地窜到巨大的红木书桌后面,蜷缩进书桌与墙壁之间那道狭窄的、被厚重桌布垂帘遮挡的阴影里!
几乎在她藏好的同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本管家的脚步声走了进来,似乎不止他一个人。
“夫人让我回来取那份关于马厩扩建的预算文件,她突然想起来要看。”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应该就在书桌左边的第二个抽屉里。”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那个曾跟随本进入书房的伊莎贝拉的贴身侍女:“夫人头疼得厉害,心情也不好,催得急。本先生,您快找找。”
脚步声朝着书桌的方向走来!沈清屏住呼吸,将自己缩得更紧,连心跳都几乎要停止。她能透过桌布的缝隙,看到本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和侍女深色的裙摆就在几步之外。
抽屉被拉开,文件被翻动的声音。
“找到了。”本似乎拿出了文件,“我们走吧,别让夫人久等。”
脚步声开始转向门口。
沈清刚要在心里松一口气——
本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等等,”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这地上的灰……好像有点不对劲?”
沈清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刚才进来时,虽然极其小心,但难免会留下极其细微的痕迹!尤其是在门口和通往暗格的那一小段路上!
侍女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本没有立刻回答,沈清能感觉到他那审视的目光正在扫视地面。寂静中,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
“可能是我多心了。”本最终说道,但语气里并未完全打消疑虑,“走吧。”
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书房的门被重新关上,落锁声清晰传来。
沈清依旧蜷缩在黑暗中,一动不敢动,直到确认外面再也没有任何声响,她才如同虚脱一般,缓缓滑坐在地上,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冰冷黏腻。
太险了!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她紧紧按住裙撑夹层里那些刚刚到手、还带着伊芙琳夫人最后绝望与希望的证据。它们沉重得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现在,她拿到了更关键的证据。但如何将它们送到塞巴斯蒂安手中?塔楼被彻底封锁,连传递纸条都成了奢望。
她被困住了,带着足以翻盘,却也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秘密。
在书桌下的阴影里,在无边的寂静与黑暗中,沈清抱紧双臂,感受着证据硌在胸口的冰冷与坚硬。
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