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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前世 ...

  •   黄昏落幕,天边的火烧云大有燎原之势,谢令闻背着崔蘅淌在火原般的浅滩中,雪白衣衫污浊不堪,似跌入泥潭的鹤。

      “谢令闻,你放下我吧。”崔蘅看那些狼跟在他们身后,时而停下时而猛追,大有玩弄之意,心下不禁恼怒,“你回去找人来,将这些畜生扒皮抽筋!”

      谢令闻没应声,又或许他已经没了回应的力气,本就体弱的人现下又带着一个累赘,每一步都靠本能。

      崔蘅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沉重的步伐和紊乱的呼吸,她叹了口气:“谢令闻,总要活一个回去。”

      “不。”即便呼吸急促,他吐出的字依旧平稳冷淡。

      崔蘅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顽固不堪。

      将她丢在此处任由饿狼分食,届时尸骨无存,赵檐无法细究她的死因,也奈何不了他。

      换作是崔蘅,在此种危境之中,必会第一时间铲除拖后腿的异己。

      那么多年过去,她始终看不懂谢令闻。

      夜色似藩篱,将他们困在这个狼群主宰的猎场中,崔蘅几乎已经听见狼群带着嗜血的兴奋鼻息。

      她垂下眼,青年苍白的额角湿汗涔涔,汗珠坠在他纤长的眼尾,似玉珠滚落。

      “谢令闻,我仍有余力,足够与这群牲畜一战。”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被当作猎物玩弄的耻辱感。

      他停了,却没有回答。

      “你相信我。”崔蘅拔出藏于靴中的匕首,寒光照亮她狠戾的双眼,“让我下去,我会让这群牲畜夹着尾巴滚回老窝。”

      谢令闻微微屈膝,将她放到地上。

      “自己跑得动吗?”他哑声问。

      崔蘅点了点头,面色坚定:“这点小伤不碍事,待会我引开狼,你便朝相反的方向跑,不要停下,一直跑到有人烟的地方,记住了吗?”

      “不要停下,一直跑到有人烟的地方。”他轻声重复,而后望向她,“你记住了吗?”

      “……什么?”

      崔蘅有瞬间的怔愣,在这个空档,谢令闻已经夺去她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胳膊上狠狠划下一刀。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狼群开始躁动,发出兴奋的嚎叫。

      “跑,不要停下。”他把淋漓带血的匕首塞回崔蘅手中,将她推向前。

      “你要做什么!?”崔蘅想伸出手抓住他,却只触到一点他微凉的指尖。

      “还请崔大人记住今日你我同生共死之时,来日若长宣王继承大统,请您救我那学生一命,谢某不胜感激。”

      白袍似幡旗翻飞,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从容地被危险重重的夜色吞噬。

      崔蘅死死攥着匕首,眼睁睁看着群狼朝那抹白扑去。她咬紧牙关,忍着身上伤口的剧痛,转身朝林外狂奔。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身上的伤口已经痛到麻木,耳边只剩她自己的喘息声,双腿似灌了铅般沉重。

      崔蘅坚持不住了。

      她扶着树停下,眼前阵阵发黑,尖锐的耳鸣声似要刺穿大脑。

      难道就要死在这儿了吗?

      崔蘅仰起脸,看着望不到尽头的树林,胃里翻滚,头晕目眩。

      她失力摔倒在地上,匕首也脱了手,意识涣散之前,眼前似乎又出现那片被夜色吞噬的月牙白衣角。

      今日,还当真要与他同葬这片林中了。

      ……

      “我老大不许外人解他的里衣,他会生气的!”

      崔蘅迷蒙中听见冬禧的哭声。

      “你们不许动我老大!”

      “崔长史身上的伤那么重,你这小子拦着不让看是打得什么主意!?让开!”

      “不行!我老大说了,即便是死也不许其他人碰里衣!”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冬禧瘦小的背影挡在自己榻前,不让任何人靠近。

      赵檐不在,王府侍女怕崔蘅出事,一个个急得不行,拎开冬禧就来扒崔蘅的衣裳。

      “我无事。”崔蘅攥紧自己的衣带,在侍女们冲上来之前虚弱地道,“胸前没有伤。”

      “老大你醒了!”冬禧听见她的声音,惊喜地蹿上榻抱住她的腰,哭叫着道,“老大你吓死我了,你身上好多伤,还流了好多血,我以为你活不成了!”

      冬禧是崔蘅偶然碰到的乞儿,大冬天坐在雪地里嚼树皮充饥,看着实在可怜,她便收了跟在自己身边,取名冬禧。

      这孩子是个死心眼儿,她说自己和他小时候一样当过乞儿,还天天被欺负,肩膀上被坏蛋刻了一个字,所以她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脱里衣。

      这孩子记住了,谁想碰她衣服都似狼崽子一般龇牙,赵檐也不行。

      “我没事。”崔蘅笑着揉了揉冬禧的头,她循顾四周,发现自己在赵檐的帐中,便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殿下呢?”

      冬禧擦掉眼泪,手还不肯放开她的衣袖,“殿下寻到谢大人的衣冠去向皇上回命了,应当马上回来。”

      “你说什么!?”崔蘅心中一颤,“谢令闻没有回来!?”

      “对啊,那边有狼的踪迹,大约是被狼吃了,太子殿下知道消息后哭晕好几回了。”

      冬禧也有点难过,他觉得谢大人和老大一样是好人。有次元宵节,老大跟着殿下去办事,他蹲在车架上发呆,谢大人的马车刚好路过,瞧到他自己一个人,还给他抓了把糖。

      “冬禧,你去找匹马来。”

      崔蘅咬牙下了榻,穿靴披袍朝外走。

      冬禧回过神来:“老大要去哪?”

      崔蘅拿上剑,忽略伤口的钝痛,回道:“去寻谢令闻。”

      “不行!”小孩扑过来抱住她的大腿,“你伤的很重,不能乱跑!而且殿下也嘱咐过我要看好你!”

      “可是谢大人还没有找到。”崔蘅揉了揉冬禧的头,轻声道,“你忘了谢大人还给过你糖了吗?他自己一个人躺在外面,很可怜的。”

      原来老大知道谢大人给过他糖。

      冬禧还是放崔蘅走了,他也觉得谢大人很可怜。

      那个元宵节下了很大的雨,他兜着糖被老大和殿下带去酒楼与王府的近卫哥哥们一起吃元宵,看见刚给过他糖的谢大人自己一个人坐在楼下观雨独酌。

      今日百姓们皆阖家团圆,再不济也像他们这般一群兄弟挤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但谢大人就自己一个人,身前万家灯火,身后百姓和乐,他虽坐在檐下,但冬禧莫名觉得他已经被淋湿了。

      又下雨了。

      崔蘅抹掉脸上的雨水,牵着马淌过灌木。

      前日天色晚,她没有看清周边的环境,只能靠感觉和大致的记忆寻找。

      在傍晚时,崔蘅终于找到那片浅滩。

      浅滩上还残留着狼的脚印,她循着脚印往前走,看见斜枝上挂着一片白色衣角,上面还残留殷红的血迹。

      她将那片衣角攥在掌心里,忙向四周探寻。

      雨越来越急,崔蘅浑身都已湿透,雨水透过衣衫触到伤口,散发出阵阵刺痛。

      她喘着气在大雨中朝前走,心中想,若是谢令闻死了,她定不会替他护着那个爱哭软弱的小太子。谁家孩子谁带着,她身边已经有了个冬禧,再来一个便管不过来了,孩子多了要翻天的。

      “所以你得自己护着小太子,听到了吗谢令闻。”

      崔蘅自言自语着提刀斩断面前的藤蔓,眼前顿时开阔起来,一个血淋淋的人靠着枯木,背对着她,沉默回应。

      雨打枝叶,声声急促。

      崔蘅寻了个山洞,废了很大劲才生起火,将谢令闻扶到火边取暖。

      这人也是个命大的,不知怎得竟没葬身狼口,身上的伤口也没发炎。

      崔蘅把带来的伤药洒在谢令闻的伤上,三下五除二扒开他湿透的外衣。

      她本来是用手扶着他的肩膀,解开外衣后便想起身放到火边烤,昏睡的人没了力气支撑,猛然朝侧边倒去,她连忙蹲下身子扶住他。

      微弱的气息划过崔蘅下颌的肌肤,最后落到她的脖颈处,感受到肩膀一沉的她僵住身子。

      温热的鼻息如潮水般扑在脖颈上,他的唇离她的肌肤几乎没有距离。如此亲昵的姿势,让崔蘅出了一掌心的汗,半边肩膀都麻得没了知觉。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尽力忽略脖子上那点异样的感觉,将谢令闻从自己颈窝中扶起来,下巴被柔软微凉的什么扫过,激起一片酥麻。

      崔蘅的心跳停止一瞬,手一抖差点直接按在怀中人的胸膛上。

      她有些心虚地看过去,男人依旧紧紧闭着眼,里衣凌乱,露出莹白的肌肤上交错的陈年旧疤,带着几分狼狈的颓美。

      一个文臣,也不知为何身上会有那么多伤。

      崔蘅将他安置好后,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背过身去解自己的衣带。

      淋雨太久,伤口已经被泡发,再不处理就要溃烂了。

      她朝后看了一眼,见谢令闻靠在山壁上昏睡,才将身上已经被血和雨水浸透的束胸解开。

      锁骨下方遇刺时受得伤已经发白,崔蘅随手捡了个木棍咬住,将用火燎过的刀插入伤口中,一点点削去周围的腐肉。

      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住洞内的湿气,她满头是汗,剜下最后一刀,转过身用沾满血的手去拿药时,骤然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崔蘅一愣,连忙背过身去将衣服穿上,慌乱之下,衣带也系得乱七八糟。

      山洞里只剩焰火燃烧的劈啪声,崔蘅背对着谢令闻,身体僵直,攥紧手中的匕首。

      “要杀我吗?”他的声音很轻。

      崔蘅面向他,冷声问:“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谢令闻微微垂下眼,长睫微颤:“看到你的伤很重。”

      崔蘅抿起唇,她确定谢令闻看到了。

      以往他们对视他从不会闪躲,只有面对女子,他才会礼貌性地错视。

      她有些后悔来找谢令闻了。

      崔蘅收起匕首,一言不发地把干了的外袍递给他。

      “多谢。”男人接过外袍,背过身去穿衣,洞中寂静,在细微的布料摩擦声中,他嗓音低哑地开口,“既会后悔,又为何回来?”

      崔蘅闻言顿了顿,道:“我不想背人命。”

      谢令闻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

      他已经整理好衣裳,头发也用枯枝挽起,一双眼睛乌沉似水,衣冠简陋也难掩其君子风华。

      “自古有先蚕娘娘养蚕缫丝,母辛及秦良玉征战沙场。”

      山洞外的雨已经停了,杂乱的马蹄声和喧嚣的人声传来,是三千营的人找来了。

      谢令闻看着崔蘅,没有理会身后找到他喜极而泣的群臣,淡声道:“史书上再加你一个崔蘅,又有何妨?”

      崔蘅愣住。

      幼时她被知晓为女儿身,有人想将她拉进床榻,也有人想将她卖进烟柳巷。后来她扮作男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甚至能成为赵檐的左膀右臂,在战场上酣畅淋漓的杀敌。

      可她依旧找不到自己的出路,时常惶恐,时常迷茫。她不求与妇好、秦良玉一般名列青史,她只想活得体面、活得安稳。

      崔蘅望向被众臣簇拥的谢令闻,慢慢攥紧拳头。

      一个年纪轻轻便爬上至高位置,且与她各自有主的男人。

      他真的不会将她的秘密公之于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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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这周更一万五,更新时间一般为十一点左右,求收藏(跪下 预收文: 《误惹权臣》自以为很聪明其实全靠脸天真笨蛋美人VS口嫌体正直封建古板权臣 《被糙汉将军强娶了》坚韧小白花vs糙汉直男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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