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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何为心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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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轩的门扉被推开,沈惜卉提着裙摆迈着大步走进来,看到春娘微微皱起的眉头,不自觉将脚步放缓了些。
“郡主可否讲讲,是如何说动太后娘娘放了团团的?”云栽姑姑开口道。
沈惜卉眼里闪过一丝欣喜,鼻尖肆意闻着这弥漫在院内的花香。
“团团已送回承乾宫了吗?”
见众人点头,沈惜卉解释道:“一切皆是太后娘娘的安排,并非惜卉三言两语能劝动的。”
她一想到太后所做之事,心里就有些不安,说是要帮她却不曾给予善意。
不仅如此,前阵子的战事、团团的出现、承乾宫的荷包、攸宁的婚事……太后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慈祥温和,而她从未站在太后一边。
春娘看着沈惜卉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止不住的担心,琉璃轩若要搅进后宫权势争斗之中,只怕如今的安稳生活将会一去不复返。
见春娘仍未开口,云栽姑姑轻声道:“太后娘娘差人送来口谕:谨遵古训,莫散良缘。”
“还望郡主不要掺和后宫之事。”
沈惜卉这才明白为何春娘的神情如此,连忙轻轻拉着春娘的手示意无事。
她未料到太后竟会如此直白地警告,引得家人为她忧心,更不想再踏足慈宁宫。
“当事人并未说什么,我断然不会参与更无意插手。”
“估摸着是我在路上碰到攸宁县主聊了会儿家常,太后娘娘得了消息以为我在劝攸宁县主呢。”
云栽姑姑与春娘松了口气,面面相觑间能感受到对方眼神里隐隐的不安,听得这口谕便能猜测到太后娘娘非常重视攸宁县主的婚事。
春娘拉着沈惜卉的手往屋内走,正巧碰到提着茶壶的青莹从小厨房出来,青莹见众人脸色平静,连忙说着让大家尝尝自制的雪中春信茶。
众人的眉眼舒展着,很快屋内又是一片欢声笑语,窗台上的风信子散发着独特而浓郁的香气,雪中春信茶的清香与花香融合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午膳过后,沈惜卉便急着要去漱玉堂,春娘在屋门口拦住了她。
“春娘,我是想看看庄老先生有没有赠书给三皇子,借来以便学习。”
“青渠送信还未回来,卉儿可千万要当心些,凡事都没有自身平安要紧。”
沈惜卉拉着春娘的手,看到那温柔脸庞上微蹙的眉头时,心里泛起一丝波澜。
她知晓春娘的身世,也感受到春娘将她视如己出地爱护着,春娘总是念叨着万事都没有她的性命要紧,但不似今日这般紧张。
“我特别爱惜自己,也断然不会让琉璃轩有事的。”沈惜卉笑着说完,轻轻拍了拍春娘的手便转身往外走。
一路上,她都在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确保无人跟踪后脚步迈得更大了些。
轻柔的风拂过宫道,沈惜卉闻到涂在耳后的花露香气,忍不住抬起手腕,那润手膏的桂花香淡淡的,玉兰海棠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倘若以前问她最喜欢哪种花香,她只会回答:花自是芳香各不同,无需比较她都喜欢。
可如今,她依旧嗅觉灵敏能辨得各种花香,却独独对玉兰海棠花露的那股淡淡的香气产生一种特别的情绪,那香气不似桂花和风信子那样馥郁,不似结香和百合那样甜暖,却让她感到舒心和安宁。
漱玉堂前院仍是空无一人,地面一只墨色鸟儿快速地扑扇翅膀飞向远方,沈惜卉熟练地推开书房的门,看到眼前的一幕眼睛不自觉睁得更圆。
大皇子与三皇子正坐在桌旁谈论着,并未听得敲门声与喊声,只听得书房门轻响,熟悉的清丽身影走了进来。
“大皇子、三皇子万安。”
沈惜卉私下并没有向三皇子行礼问安,一时间动作竟有些僵硬,大皇子忍不住笑着摆手。
“无须多礼,想来惜卉妹妹同我一样有些疑惑,漱玉堂如此清冷寂静,乍一看还以为三弟不在呢!”
三皇子连忙将坐榻上的软垫拿起,放在桌子旁的空椅上,示意沈惜卉落座。
沈惜卉并未入座,她本来是想让三皇子差人去宫外寻青渠的,现在看她来得不是时候。
“我本是想来问庄老先生有无赠书给三皇子,打算借几本来看看,既然二位皇子有事谈论,惜卉先行告退。”
“无妨。”三皇子与大皇子异口同声道。
大皇子温和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新奇,像是察觉到什么以前未曾注意到的事情,想起刚刚沈惜卉径直推门而入的画面,不禁恍然大悟。
“惜卉妹妹并非外人,还望弟弟妹妹一同帮我出出主意。”
沈惜卉入座后,三皇子倒了杯蜜水递给沈惜卉,又将沏好的龙井倒入大皇子面前的杯中。
“大皇子所来是为着婚事?”
大皇子点点头,端起茶杯看那沉在底部的茶叶,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与攸宁县主彼此无意,这门亲事一旦定下,于二人而言皆是不负责之举。”
“父皇语气如何?”
三皇子眼里闪过一丝波澜,以父皇那细腻的心思必然会察觉到大皇子心有所属,太后家族势力崛起于朝堂不利,父皇应当不会同意才是。
何况眼下娴妃娘娘刚生产完,皇祖母与国舅爷便迫不及待地让攸宁县主入宫相看,还偏偏是父皇最看重的大皇兄,这浮于表面的意图父皇岂会不知?
应当是眼下需要秦氏,虽不愿却也无充分理由开口回绝。
“皇祖母提议后,父皇并未不悦,也未立即应下。”
大皇子揣摩着三皇子的话,心里也疑惑着父皇的用意,皇祖母应是看娴妃娘娘生女,便想着为秦氏再谋一条路。
倘若他孑然一身自是任凭父皇做主,只是他已心有所属,与南城刺史之女彼此倾心,彼此虽知婚事不由己,却也互相表明了心意。
三皇子望着屋内香炉里袅袅升起几缕沉水香的青烟,闻着那股清冽的气息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沈惜卉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里略微有了些底,看样子皇上并未表态,只是秦氏那边认为此事十拿九稳。
她看向眉眼微蹙的大皇子,有些疑惑,一向温和的大皇子如此紧张不安,应当不仅仅是因为对攸宁县主无意,更像是自己已有安排似的。
“大皇兄可有心悦之人?”
三皇子这样冷不丁地一问,沈惜卉像是被戳中心里话似的,慌忙地低头端起蜜水喝,而大皇子刚递到嘴边的茶又缓缓放于桌上。
“实不相瞒,我与南城刺史之女相悦,修建水渠之时便互相有意,后来又去查案,彼此表明了心意。”
大皇子见沈惜卉与三皇子的眼眸里闪着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脸上仍是春风般的温煦。
“心悦是一种什么感觉?”
沈惜卉好奇地问着,刚说出口才发觉有些不妥,连忙解释道:“大皇子曾说过惜卉不懂书中的‘色授魂与,心愉于侧’,惜卉也的确不知那是何滋味……”
三皇子只觉耳根发热,端着茶杯的指尖也微微发颤,像是被戳中心事般的慌乱。
“无妨,只是弟弟妹妹还未尝得,如今我所说或许有些难以理解,我尽量说得细一些。”
“我与她并非一见钟情那般一眼万年,初见交谈时语气甚是客气,只是彼此留下的印象还不错,而后修建水渠督工与她交谈多了些,渐渐熟悉时内心萌生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说是心动又不完全贴切,对视、交谈时常常会心生悸动,天冷时会忧心她是否保暖,不见面时会思念……无论多难熬的时刻只要一看到她,仿佛失落与忧愁消解了一半。”
沈惜卉在心里细数着与他人相处的时刻,眼神飘向三皇子俊俏的侧脸时,只觉颈间有些发热,端起杯喝了一口蜜水后,在脑海里细细地品味着大皇子的话。
“我与她相处时会忘却许多烦恼,哪怕是意见相左讨论之时,彼此也想倾听对方的感受,我能确定那种心里生出的蜜水般的甜意,是爱。”
见沈惜卉和三皇子听得津津有味,大皇子意识到说得有些多了,又叮嘱了他们一句。
“我们行止于礼,虽表明心意却从未逾矩,也并未让他人知晓,还望弟弟妹妹替我保密。”
“大皇子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
沈惜卉刚说完,脑海里又闪过二皇子与尚书令之女议亲的事,内心萌生了一个危险却值得一试的想法。
“不,大肆宣扬才是破解之法。”三皇子摇摇头。
沈惜卉不自觉瞪大了眼睛,三皇子竟将她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免在心里感叹:不愧是庄老先生的得意门生。
大皇子的眼里闪过一丝震惊,而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三皇子,沉默片刻才开口。
“此法虽可行,却不知胜算多大。”
“胜算有九成。”
沈惜卉下意识地接过话,意识到面前是大皇子,又用调侃的语气说着:“大皇子温润如玉,想来心上人定是位优秀美好的女子,这样真挚的情感自然有胜算。”
大皇子眉眼舒展着看向沈惜卉:“惜卉妹妹的话总能让人心里暖暖的。”
一旁的三皇子嘴角含笑,不禁在心里感叹他与她心有灵犀,俩人想到一处去了。
“皇兄不必担忧,只管去同父皇和淑妃娘娘坦白,成事在天,谋事在人,遇到相悦之人不易,人生在世总要尽力一试。”
“我亦有此意,就像三弟曾说的还未到必要牺牲婚事之时,我自当竭力争取。”
大皇子将杯中的龙井茶一饮而尽,而后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
沈惜卉适才开口说着关于青渠的事情,三皇子允诺会派人去宫外寻,又将案几上的食盒打开,拿出那盘刚做好还未来得及送往琉璃轩的桑葚糕。
“酸甜开胃,绵糯细腻!”
沈惜卉尝了一块后忍不住又连吃两块,不禁感叹三皇子的手艺又精进了。
“只愿皇兄能得偿所愿。”
相悦的人往往是将爱意宣之于口容易,如愿相守能长久呵护这份爱意才难。
三皇子拿起一块桑葚糕放入口中,也学着沈惜卉的样子细细品尝,看着沈惜卉嘴角的笑意,他觉得她手里那块糕点更为香甜。
“大皇子定能如愿与心爱之人结亲,毕竟……”
毕竟此事是顺势而为,并非逆流而上,或许皇上正在等待这个走向,既不用找任何借口回绝秦氏,又遂了大皇子的愿。
而众臣联想起尚书令之女与二皇子,更会觉察到皇上不喜在子女婚事上强人所难,便不会轻易将女儿送入宫内。
“毕竟真爱会引来月老相助,千难万险亦可跨越。”
沈惜卉端起蜜水抿了一口,竟尝不出蜜水的甜,嘴里仍是桑葚糕的味道。
“真爱不用神仙,人自会甘愿踏平荆棘。”
“说得好像你懂似的。”
沈惜卉好奇地看着三皇子那通红的耳根,嘴角仍是噙着笑意。
“从书中悟得的。”
三皇子看向那清澈眼神里的暖意,下意识地喃喃道:“爱她会不愿她伤心,不舍得她受委屈,怕她遇到危险,控制不住地靠近她对她好,想要尽力去守护她,只愿她日日自在欢愉。”
最后一句,三皇子在心里说道:“哪怕她的未来里并没有你。”
沈惜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想我也晓得那是什么滋味了!”
三皇子的瞳孔仿佛震了一下,低眼看着那盘中只剩一块的桑葚糕。
“春娘与我便是,舍不得对方忧心遇险,想要陪伴对方身边,希望彼此日日顺心自在。”
沈惜卉眉眼带笑着,脑海里满是与春娘相处的细节,爹娘虽未在身边,春娘将她当做亲生女儿般无微不至地照料着,而她也爱着春娘。
三皇子缓缓抬眼,原来她所说的爱并非情爱而是家人之爱,心里不禁怨恼自己心胸狭窄,这世间爱自是有多种,而爱的方式更是芸芸众生各有不同。
二人出了书房,沈惜卉刚欲开口让三皇子别送她,目光被盘旋半空的鸟儿吸引,那本是墨色的羽毛在阳光下竟生出异彩来。
等鸟儿飞到地面,沈惜卉细细观察那暗紫色混着青蓝色的墨色羽毛,竟有些形容不出来那是怎样的墨色。
“玄鸟寓意吉祥,盘旋于此说明将来会有喜事发生。”沈惜卉朝三皇子笑着。
“它曾被演武场的宫人驱逐受伤,我与腾风将它救下,而后它常常回漱玉堂看我们。”
驱逐?沈惜卉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反哺父母的孝鸟,那羽毛的异彩让人挪不开眼,终究是偏见所伤。
“那些顺意时便称是玄鸟不顺心时称是乌鸦的人,自是难以发现它华美的羽毛下,是善意而感恩的心灵。”
“承煦哥哥能发现,我也能发现,若是真有玄鸟之灵,自会让我们足够幸运。”
三皇子静静地看向沈惜卉,她总能让人心生暖意,此刻他好像理解了大皇兄所说的,只是看着她内心的不快便顷刻消解了。
沈惜卉摆摆手示意不用送她,很快那清丽的身影消失在漱玉堂门口。
琉璃轩寝屋内,春娘正耐心盘问着沈惜卉与皇子们的交谈,讨论着如何提防慈宁宫又如何避免纷争。
春娘蹙起的眉眼让沈惜卉鼻尖酸涩,眼眶也不自觉蒙起一层水雾。
“我爱你,春娘。”
春娘的眼底闪过震惊,嘴角却不自觉地舒展着,那清凌凌的嗓音像是甘甜的泉水淌过,她的心里感受到一股甜甜的暖意。
烛灯映照在那温柔的脸庞,可春娘的语气里仍带着一丝严肃:“可不许在外说,不合礼数。”
说罢,春娘心里也泛起疑惑,想不通哪里不合礼数,可她就是觉得主仆之间如此言语有些不妥,尽管知晓沈惜卉将她视作娘亲一般的家人。
沈惜卉笑着牵起春娘的手,轻轻晃着春娘的胳膊撒娇,在她心里她爱自己、爱亲近的家人、爱对她给予善意的人、爱美好而澄澈的人……
爱并非只存在于夫妻之间,只要彼此真心怎么不算是相爱呢?
春娘目前是她生命中除了自己以外最重要的人,而春娘恐怕是将她摆在更重要的位置,沈惜卉想着自己感受到的那如蜜水般的暖意,虽与大皇子感受的不同,却一样暖。
“我就要说!我爱春娘,春娘也爱我!春娘是上天赐予我的亲人,也是我想要一直守护的家人。”
见春娘妥协地点点头,沈惜卉双手环绕拥抱着春娘,嘴角止不住地笑着,微微泛红的眼眶里溢满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