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废土捡破烂》满陇桂雨

29、秩序之门与破碎的徽章

　　黎明的微光，如同稀释的污水，吝啬地泼洒在净水厂那庞大而锈蚀的轮廓上。高耸的沉淀塔如同巨人的骸骨，沉默地指向昏黄的天空；纵横交错的管道则像垂死的血管，缠绕在破败的厂房之间。与周围废墟的杂乱衰败不同，这片厂区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冰冷的秩序感——外围的金属栅栏虽然锈迹斑斑，却被拉直加固，关键节点设置了闪烁着红光的运动传感器；几个制高点上，身着灰蓝色制式装甲、头盔面罩反射着冷光的哨兵，如同雕塑般伫立，手中造型简洁却充满力量感的脉冲步枪，无声地宣示着此地的归属与危险。

　　墙内。秩序之剑。

　　这两个词汇所代表的，是与墙外废墟截然不同的世界——更高的科技，更严密的组织，更强大的武力，以及……更深的秘密。

　　林烬架着陆止戈，一步一步，踏过厂区外围那片被刻意清理出来的、布满了碎砾和金属残片的开阔地。她的脚步虚浮，身体因脱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脊背却挺得笔直。过滤器面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因疲惫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她手中没有举起武器，只是紧紧攥着那枚贴在胸口的、散发着稳定绿光的EN-Cell-3能源块。

　　陆止戈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头颅低垂，凌乱的黑发遮住了他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他破损的外套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锈尘，周身那破碎而冰冷的力场，即使在昏迷中，也如同某种危险的辐射源，让空气都微微扭曲。

　　他们这对组合，一个虚弱却坚定，一个昏迷而危险，在这黎明的死寂中，走向那扇紧闭的、由厚重合金铸造的净水厂大门，画面充满了诡异与悲壮。

　　几乎在他们踏入传感器探测范围的瞬间——

　　“嗡——！”

　　刺耳的警报声猛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厂区几个制高点上的哨兵几乎同时调转了枪口，红色的瞄准激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锁定了林烬和陆止戈的头部与心脏！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得林烬皮肤生疼。

　　“站住！双手举过头顶！立刻！”一个经过扩音器处理的、毫无感情色彩的男声从大门上方的某个隐蔽喇叭中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烬停下了脚步，但她没有举起双手，反而将架着陆止戈的手臂收得更紧。她抬起头，目光穿透护目镜，迎向那些致命的红点，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清晰地传出去：

　　“我要求见你们的指挥官！”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带来了重要的情报！关于‘深空之眼’！关于前任首席执行官，陆止戈！”

　　她直接抛出了最重要的筹码。

　　大门上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瞄准激光在她和陆止戈身上危险地游移。显然，“深空之眼”和“陆止戈”这两个名字，在秩序之剑内部，拥有着足够的分量。

　　几秒钟后，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身份？”

　　“墙外幸存者，林烬。”林烬毫不犹豫地回答，同时微微侧身，让哨兵能更清楚地看到昏迷的陆止戈，“以及，你们的前任首席执行官。他需要紧急医疗救助！如果你们还想从他这里得到任何信息的话！”

　　她这是在赌，赌秩序之剑对陆止戈的重视程度，赌他们不想让他就这么轻易地死掉。

　　沉默再次降临，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林烬都能感觉到那锁定自己的杀意在凝聚。她紧紧握着能源块，感受着那温润的能量流淌，维持着脑海中射电望远镜阵列蓝图的稳定，抵御着因紧张和虚弱而再次翻腾的精神痛楚。

　　终于，在一阵令人窒息的等待后，那扇厚重的合金大门，伴随着一阵沉闷的液压声，缓缓向内侧打开了一道仅容数人通过的缝隙。

　　“放下武器，慢慢走进来。”那个声音命令道，“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林烬深吸一口气，将“铁蟒”弩和工具包轻轻放在地上，只保留了贴身的短刀和那枚能源块。然后，她架着陆止戈，一步一步，踏入了那扇代表着未知与危险的“秩序之门”。

　　门后的景象，与外面的废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依旧能看出旧纪元工厂的底子，但内部空间被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和加固。冰冷的金属墙壁取代了斑驳的混凝土，头顶是发出稳定白光的嵌入式灯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机油和一种……类似臭氧的清新气味，显然有高效的空气过滤系统在运行。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秩序之剑士兵，呈半圆形散开，手中的脉冲步枪依旧牢牢指着他们。这些士兵动作整齐划一，沉默而高效，透着一股经过严格训练的冰冷气质。他们的装甲上，都喷涂着一柄贯穿星辰的银色利剑徽记——秩序之剑的象征。

　　林烬的目光快速扫过，注意到这些士兵的装甲并非全新，有些上面带着细微的刮痕和修补的痕迹，显然经历过实战。他们的眼神透过面罩，冰冷地审视着她和陆止戈，那目光中除了警惕，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尤其是在看到陆止戈时。

　　两名穿着白色、带有红色十字标记防护服的人员推着一辆担架车快速上前，动作熟练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谨慎，试图从林烬手中接过陆止戈。

　　就在他们的手即将触碰到陆止戈的瞬间，原本昏迷的陆止戈，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冰封的眸子，此刻不再是涣散和茫然，而是瞬间凝聚起如同极地寒冰般的锐利与……一种近乎本能的、深沉的厌恶与警惕！他周身那破碎的力场如同受到刺激的刺猬，猛地炸开一圈无形的波纹！

　　“滚开！”他发出一声沙哑却充满压迫感的低吼，虽然虚弱，但那属于顶尖强者的气势却让两名医护人员的动作瞬间僵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周围的士兵也瞬间紧张起来，枪口握得更紧，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

　　林烬心中一惊，连忙用力按住陆止戈的手臂，同时将能源块更加贴近他，低声道：“冷静！是我们自己进来的！你需要治疗！”

　　陆止戈的目光猛地转向林烬，那眼神冰冷而陌生，仿佛在辨认她是谁。几秒钟后，他眼中那凌厉的杀意才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疲惫与讥诮。他不再抵抗，任由那两名心惊胆战的医护人员将他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但他的眼睛却始终看着林烬，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为什么来这里？

　　林烬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担架被快速推走，消失在一条通往内部、光线更加明亮的通道中。几名士兵紧随其后，显然是为了看守。

　　现在，只剩下林烬独自面对剩下的士兵。

　　一名看似小队长的士兵走上前，他的装甲肩甲上有一道细微的银色镶边。他示意士兵们收起武器，但警惕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林烬。

　　“跟我来。”小队长的声音透过面罩，依旧冰冷，“指挥官要见你。”

　　林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上。她被带离了这个类似大厅的区域，穿过几条干净得不像话的走廊，最终来到了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前。

　　小队长在门旁的识别器上按了一下，门无声地滑开。
　　“进去。”

　　林烬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门在她身后关闭。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陈设极其简洁，只有一张金属桌，两把椅子，以及墙壁上悬挂着的一面巨大的、显示着净水厂周边地形图和人员分布的光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却又混合着电子元件气味的味道。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大约四十岁左右，面容刚毅，线条分明，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笔挺的、没有任何徽章标识的深灰色制服。他并没有穿着厚重的装甲，但仅仅是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如山岳般沉稳而不可撼动的感觉。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放在桌面上的右手，小指和无名指的位置，是两根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机械义肢。

　　“坐。”男人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烬依言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依旧紧紧握着那枚能源块。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比外面那些士兵和小队长，危险了何止十倍。

　　“我是李斯特，秩序之剑第七行动队，临时指挥官。”男人自我介绍，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林烬小姐，是吗？你说，你带来了关于‘深空之眼’和陆执行官的重要情报。”

　　他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核心。

　　林烬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是的。但在谈论情报之前，我需要确认陆止戈能得到妥善的治疗，并且，我需要保证我自身的安全。”

　　李斯特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可能是一个极其微弱的、类似于笑的表情，但转瞬即逝。“陆执行官的身份特殊，我们会给予他应有的……‘关照’。”他刻意加重了“关照”两个字，意味难明，“至于你的安全，这取决于你提供情报的价值。”

　　很直接，也很现实。

　　林烬知道，自己必须拿出足够分量的东西了。

　　她将手中的EN-Cell-3能源块放在桌面上，那稳定的淡绿色光芒在简洁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醒目。

　　“这枚能源块，来自旧纪元泰坦工业，型号EN-Cell-3。”林烬开始叙述，语气尽可能保持冷静和客观，“它原本能量耗尽，是我在铁锈镇废墟中发现的。但在哭泣峡谷边缘，那个被称为‘深空之眼’的旧纪元阵列附近，它被某种同源能量激活，并且……与阵列的基座产生了共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中断了阵列的异常运行，使其陷入了休眠。”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李斯特的反应。听到“深空之眼”和“中断异常运行”时，李斯特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眼神几不可查地锐利了一分。

　　林烬继续道：“而在此之前，我被迫接触了‘深空之眼’的核心，看到了一些……记忆碎片。”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关于‘大灾变’起源的记忆碎片。”

　　李斯特的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细微的动作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说下去。”

　　“大灾变，并非天灾。”林烬一字一顿地说道，“它源于一个被称为‘信息奇点’的东西的污染。而这个污染，是由一个高等文明，通过‘深空之眼’，主动引导至我们这个世界的！”

　　她紧紧盯着李斯特的眼睛，说出了最关键的部分：“启动那次引导的，是一个‘人’。一个……笼罩在光辉中的‘人’。而‘深空之眼’在被篡改后，似乎一直在执行着某种……‘筛选’程序。”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能源块那稳定的绿光，和墙壁光屏上数据流无声划过的痕迹。

　　李斯特的脸上，终于不再是完全的平静。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审视、怀疑，甚至……一丝林烬看不懂的，类似于“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筛选’……筛选什么？”

　　“我不知道。”林烬摇头，“信息太碎片化了。但‘深空之眼’在最后时刻，曾发出过求救信号，警告其他文明远离某个‘坐标’。”

　　“坐标……”李斯特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墙壁上的光屏，那上面，某个区域的标记似乎格外醒目。

　　林烬捕捉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心中一动。难道秩序之剑也知道那个“坐标”的存在？

　　“这些情报，确实……很有价值。”李斯特将目光转回林烬身上，重新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是，林烬小姐，你如何证明，你看到的不是‘深空之眼’认知扭曲力场制造出的幻象？或者，不是你个人的……臆想？”

　　他果然会这么问。林烬早有准备。

　　她指了指桌上的能源块：“这枚能源块的激活和与阵列的共鸣，是实物证据。它内部残留的、与‘深空之眼’同源的安全协议代码，我的……‘系统’，可以部分解析。”她刻意提到了“系统”，但没有详细解释，“更重要的是，陆止戈。他显然知道些什么，他的叛逃，他体内的污染，他与‘深空之眼’的对抗……这一切，都与我看到的信息碎片相互印证！”

　　提到陆止戈，李斯特的眼神再次变得复杂。他沉吟片刻，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林烬小姐，你对‘秩序之剑’，了解多少？”

　　林烬愣了一下，谨慎地回答：“墙内最强的武力机构，维护着高墙内的秩序。”

　　“维护秩序……”李斯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讽刺意味的弧度，“那么，你认为，像陆止戈这样，曾经站在秩序顶点，却又亲手打破秩序、投身于墙外这片混沌的人，他追求的，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林烬无法回答。她对于陆止戈的过去，知之甚少。

　　李斯特也没有期望她的回答。他站起身，走到墙壁的光屏前，看着上面闪烁的数据和地图。

　　“陆止戈，前任秩序之剑首席执行官，代号‘清道夫’。”李斯特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般的平静，“他是组织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战士，也是最……危险的叛徒。三年前，他带领‘深渊回廊’探索小队执行绝密任务，最终小队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人归来，却带回了无法控制的污染和……一个被最高议会列为禁忌的结论。”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林烬：“关于‘大灾变’真相的结论。”

　　林烬的心脏猛地一跳！果然！陆止戈知道！他早就知道！

　　“他的结论，与你的描述，有相似之处。”李斯特缓缓道，“但也正因为这个结论，以及他体内那被视为‘不稳定因素’的污染，最高议会裁定他……‘失控’。他拒绝了‘净化’程序，叛逃出了高墙。”

　　净化程序？林烬感到一股寒意。那听起来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你们追捕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叛逃？”林烬问道。

　　“他是危险的污染源，是秩序的破坏者，同时也是……某个巨大秘密的载体。”李斯特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话语已经说明了一切，“而你，林烬小姐，一个突然出现在墙外、掌握着修复旧纪元科技能力、甚至能接触到‘深空之眼’核心信息的‘无光者’……你的出现，和你带来的信息，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能源块上：“尤其是这个。它能安抚陆止戈的污染，能与‘深空之眼’共鸣……这很有趣。”

　　林烬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潜台词——她和她手中的东西，已经引起了秩序之剑最高层的注意，并且，被纳入了一个更加庞大而危险的棋局之中。

　　“我现在需要做什么？”林烬直接问道。

　　李斯特走回座位，重新坐下。“首先，你需要接受全面的身体检查和隔离观察。这是规定。”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其次，关于你提供的情报，以及这枚能源块，我需要向上级汇报。在此期间，你将被限制自由，但会得到基本的生活保障。”

　　他顿了顿，看着林烬的眼睛，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却带着更深的意味：“林烬小姐，你选择来到这里，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墙内的秩序，远比你想象的更加……盘根错节。你带来的火种，可能照亮真相，也可能……引火烧身。”

　　“我已经在火里了。”林烬平静地回答。

　　李斯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按下了桌面的一个按钮。

　　门滑开，两名女性士兵走了进来，她们的装甲相对轻便，但眼神同样锐利。

　　“带她去隔离区。”李斯特命令道。

　　林烬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枚散发着绿光的能源块。

　　“它需要能量。”她说。

　　“我们会处理。”李斯特淡淡道。

　　林烬不再坚持，跟着那两名士兵离开了房间。在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李斯特已经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墙壁上的光屏，那上面，代表着“深空之眼”和某个未知“坐标”的区域，正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走廊冰冷而漫长，脚步声在金属地面上回荡。林烬被带到了一个类似单人囚室的房间，里面有简单的床铺、洗漱设施和一个固定的金属桌椅。门在她身后关闭，发出了沉重的落锁声。

　　她被软禁了。

　　但林烬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恐惧或绝望。她坐在冰冷的床铺上，回想着与李斯特的对话，回想着陆止戈那复杂的身世和那个关于“大灾变”的禁忌结论。

　　秩序之剑内部，显然并非铁板一块。李斯特的态度，也绝非简单的敌意或接纳。他似乎也在权衡，在观察。

　　而她手中的真相和能源块，就是她最大的筹码。

　　陆止戈现在怎么样了？他的治疗是否会顺利？李斯特所谓的“关照”，究竟意味着什么？

　　还有那个“坐标”……秩序之剑显然知道它的存在，他们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哭泣峡谷附近，是否也与那个坐标有关？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

　　林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隔离室内那经过严格过滤、却依旧带着墙内特有冰冷气息的空气。她闭上眼，再次在脑海中构筑起那幅射电望远镜阵列的蓝图。

　　她知道，踏入这扇秩序之门，仅仅是开始。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

　　在这冰冷的囚笼中，她需要尽快恢复力量，需要理清思绪，需要……等待下一个出手的时机。

　　文明的余烬在她手中微光闪烁，而围绕着这微光，墙内墙外的暗流，正在加速涌动。一场关乎世界真相与未来命运的风暴，已然在这片被遗忘的净水厂旧址，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