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寻》》一笔椿湫

3、往事

　　“师父！”
　　穆游缓缓睁开眼，看着床边关切的两人，扯出一抹笑。
　　“我就说，死不了。”
　　“师父！怎么了？哪里还不舒服？”周小小看着僵住的穆游，焦急地凑上去检查。
　　“刚扯着嘴唇了，我要喝水。”
　　“你说什么？”
　　“我要喝水！”嘶，穆游捂着嘴，又扯着嘴唇了。
　　“啊好，马上！”周小小一回头，林芸清已经把水端了过来，“来，师父，喝水。”
　　“我既然醒了，说明，你已经见过你的大师姐了。”
　　两人在穆游床前跪着，神色心虚。
　　“嗯。”
　　“要跪就跪着吧。”穆游侧身看了看周小小身后的煤炭：“这狗……”
　　“是大师姐的，就是它带我回来的。”
　　穆游眸色幽深：“不凡之物啊。”
　　周小小扯着袖口，低声开口。
　　“师父——”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不会救道盟中人，想必，是给你出了条件的吧。而这条件，定会让我动怒？”
　　“是有条件。但师父，大师姐她不是不救道盟中人，而是不救人！”
　　穆游脸色铁青：“你是在骂为师——咳咳！咳——”
　　林芸清连忙扶住要从床上跌下来的穆游：“师父，师弟他不是这个意思。你也是，赶快向师父解释清楚。”
　　“师父，我没骂你，是大师姐说她只医妖，不治人。这药还是栖瑶偷偷给我的。”
　　“栖瑶？”穆游顺着气：“那娃娃，也长大了。她哪来的药？”
　　周小小一五一十地复述：“事情就是这样。虽然她这样说，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穆游看着碗中自己的倒影，思绪万千。
　　看师父出神，周小小一咬牙：“师父，弟子，想退出道盟！”
　　瓷碗猛地砸在周小小的身上。
　　“你胡说什么！”
　　“师父，这才刚醒，别生这么大的气。”
　　林芸清使劲给周小小使眼色，别说了师弟，等师父病好些了再说啊！
　　“咳咳咳——”穆游躺了回去，疲惫地闭上眼：“这就是她的条件？”
　　“不是。大师姐没有任何条件，因为她并没有直接救您。”周小小越说声音越小：“但我是承诺过，若她愿意救您，我，就，退出道盟。”
　　两人都在偷偷打量穆游的神色，对视一眼。师父居然不生气了？
　　“药是栖瑶给的，可若不是大师姐的意思，栖瑶怎么会相信我这个住了一晚的陌生人？”周小小垂着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过的事，大师姐虽没有提，可我自己不能忘……”
　　“行了，”床上的穆游挥挥手：“出去吧。”
　　“师父——”
　　林芸清一把拉过周小小：“行了，我们出去，让他老人家好好休息。”
　　圆月明亮，晚风温热。
　　“师姐，你说这种事，师父会答应吗？”
　　林芸清荡着秋千，看着远处的树尖，笑了笑。
　　“师父几十年没有离开过虞山了，他去哪中山雀蛾的毒？不过是想见大师姐一面。当初大师姐出事，师父便想退出道盟，以虞山之名保大师姐，但被师姐拒绝了。那时风云变幻，仙家多战，若真退出道盟，虞山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周小小躺在树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
　　“的确。现在有吴杨二老坐镇虞山，我们才有退出底气——不对啊！”周小小惊坐起：“师父想退，那刚才——”
　　“装给你看呢。”林芸清早看见穆游那憋不住上扬的嘴角了，“若吴杨二老问起来，可不就是你周小小闹着要退的吗？”
　　“凭什——啊——”周小小从树上掉了下来，没了声音。
　　“师弟！”
　　————
　　“当真？”
　　杨老看着眼前的残局，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是啊，”穆游无奈叹气，“这孩子吵着闹着要退出道盟。可他是虞山的弟子，我的爱徒啊，我怎么忍心让他一人去面对道盟？”
　　杨老认真地看向他。
　　“别这样看着我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穆游捶着胸口，偷瞄杨老，“都怪我，偏偏中了那罕见的毒，不然小小他也不用——咳咳咳！都怪我啊！”
　　“行了！”
　　杨老挥袖，这么老的人了，真是没眼看。
　　“如今的道盟，也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那我当你同意了。”
　　穆游满意地举起茶杯，有点烫啊。
　　“你个糟老头子！果然来告我状呢！”
　　“噗——咳咳——”这次是真咳嗽了。穆游扇着嘴巴，我的舌头！
　　周小小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抢走穆游手中的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放：“拿我当借口呢！”随即面向杨老，毕恭毕敬见礼。
　　“杨老。”
　　“小小，来的正好，我和你师父——”
　　“哎呦我这头啊，怎么又开始疼了，这毒是不是没清干净啊。”穆游起身就走，被周小小拉住。
　　“我给您看看？”
　　“不必不必，我去躺一下就好。”穆游挣扎着，示意杨老帮自己，“怎么这么疼呢。哎呦——”
　　“杨老，你别拦着我。”
　　“行了，难道你不想退了？”
　　周小小愣了一下，喜笑颜开。
　　“您真答应了？可若是惹上麻烦……”
　　“有我们在，你怕麻烦？”
　　“这倒是不怕的，嘿嘿。”周小小挠头，“这不是怕让您二老费心嘛。”
　　杨老冷哼一声：“说得好听。”
　　周小小挨在杨老身边：“您来了虞山没少为咱们解决麻烦，若是因为我而让您被道盟为难，我不成虞山的罪人吗？”
　　“你当真见到你大师姐了？”
　　“自然。千真万确！”周小小眨巴着眼，“难道师姐很难见？不过也是，若不是师父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消失了四年的大师姐竟在西山。”
　　“你是如何找到西山的？”
　　“说来也是奇怪，师父只和我说了方向，可我好像有指引一样，就这么一路顺着找到了。”
　　杨老摸着下巴思索：“看来，你和那丫头的确有缘。随我来。”
　　“我和大师姐有缘？！”周小小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屁颠屁颠跟上。“难道我是为数不多见过大师姐的人？”
　　“何止少数。自那场大战后，再没人见过她。”杨老推开藏经阁的门，“在她消失一年后，世间便出现了一位神医，隐居西山，能活死人。可从没人，找到过西山。”
　　密闭的阁楼里骤然刮起一阵狂暴的狂风，呼啸着撕裂空气，卷起尘埃与杂物，疯狂撕咬着二人的衣衫与肌肤，将他们推搡至角落。
　　“杨老！”周小小紧紧拽着杨老，“救救我……”
　　周小小脚下打滑，就快要支持不住。
　　“玩够了吧。”
　　“哈哈哈哈——”
　　裹挟着阴森诡谲的笑声在屋内激荡，风声骤止，一个枯瘦老者悬浮在周小小面前，锐利如钩的眼眸寒光迸射，死死锁定他。
　　“鬼啊！”
　　周小小双眼一黑就要瘫倒，却被杨老一掌狠拍惊醒，这才凝神细看。
　　“见过吴老！”
　　自己刚才可是冒犯了大仙人啊，周小小心虚得很，躲在杨老身后。
　　“你带他来做什么？”吴老抽着烟，对周小小哪看哪不满意。
　　“当然是让你教教他。”
　　“我的徒弟只有一个。”
　　“没让你收徒，不过是教教他罢了。”杨老拍着吴老的肩，“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我小气？！”吴老站直了身，走到周小小面前，上下打量。
　　“不教。”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他可见过你徒弟。”
　　吴老又转了回来。
　　“你见过叶吟？”
　　周小小一脸懵，谁？哦！
　　“没错吴老，大师姐就在西山，若您想见，我陪您一起去？”
　　吴老抖了抖烟。
　　“四年都没人找到的地儿，你找到了？”
　　“我这……运气好？”
　　“你若不信，”杨老示意，“你探探他眉间的东西。”
　　吴老伸出手在他眉间点了一下，须臾，震惊地后退了一步。
　　“原来如此……”
　　周小小不解地看着二老低语，却又不敢靠近。眉间的东西？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东西啊。回想着自己这几日的遭遇，也没什么特别的大事，等等！
　　脑海里浮现起大师姐握着草药的样子。周小小好似明白过来，难道是那时候……
　　“听说，你很敬佩叶吟？”
　　“自我记事起，便听过无数大师姐的事迹，我也是为了大师姐才来的虞山——不过我现在也是真的想要寻道！想去走一次，大师姐走过的路。”
　　吴老轻蔑地笑了声，摇了摇头。
　　“若真想学，便在这山神像前跪着，神像何时落泪，我何时教你。”
　　“好！”
　　周小小无比欣喜，感激地看着杨老。难怪她只称自己为虞山弟子，原来，她竟师从吴老。
　　圆月西沉，周小小跪在地上，膝盖早已麻木，眼皮重逾千斤，身躯不听使唤地倒下去。周小小……不能睡……他猛地坐直，瞪大双眼，死死盯住神像，不能睡！
　　吴老一直隐于虞山，却从未现身。莫非也因四年前那桩事，才在道盟露面？
　　思及此处，周小小终于提起几分精神。要如何才能追上师姐的脚步？呵，追上那位山神之子的脚步？周小小，你这还没睡呢，就做上梦了么。他自嘲地摇摇头，用力搓了把脸，目光重新钉在神像上。
　　奇怪，这神像竟在落泪？是眼花了吧。周小小使劲揉揉眼睛——确是在哭——在哭！
　　“吴老！”
　　周小小匆忙站起，摔了一下，立马爬起来，顾不得两腿的酸痛。
　　“吴老！”
　　——两年后——
　　圣女献祭，神消天际，五泽辟海，万宗归一。自此，持续了十年的人妖大战平息，两界以五泽河为线，再不起战。
　　“歇会儿吧老头，这人妖大战都讲了五六年了，还不腻啊！”路人甲无聊地甩手。
　　路人乙附和：“何止啊，这人妖大战都是八年前的事了。说书的，讲讲新鲜的呗。奇闻异事，民间怪谈？”
　　“欸，这位客官，这人妖大战虽陈年旧事，可最近天星暗淡，妖界欲有再起之势啊。”老板替二人添茶。
　　“如今我道盟昌荣，高手林立，万剑宗掌门也即将出山，人妖就算再战，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人被这一阵大笑惊到，茶水灌进了鼻腔。
　　“啊哈哈哈，等我周小小习得神功，定要夺得那潜龙榜第一！”周小小踩着木凳大笑，对着俩路人抛了个媚眼，“放心，就算大战再起，有我保护你们。啊哈哈哈——”
　　两路人对视一眼，遇到傻子了？老板提着茶壶，摇了摇头。
　　“不过，人妖大战不可能再起的，啊哈哈哈哈——”
　　星月皎洁，灯火渐熄。
　　一口气奔至山顶，周小小站在山崖边，叉着腰缓缓顺气，俯瞰繁华人间，满意地点头，洋溢着少年傲气。
　　“我周小小，要在这人间，大闹一场——”
　　张开手臂，他尽情地感受着山间的风。背后突然袭来一阵杀意，一转头，周小小毫不犹豫地跪下了。
　　“见过吴老！这风竟把您吹来了，我这就回虞山！”
　　吴老拽住他的后领：“周小小，好大的的胆子。”手一甩，将他丢下山崖。
　　“啊——我再也不偷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