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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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在顾叔熟练的操控下，借着江流与夜色，越漂越远，最终隐没在广阔的黑暗之中，那点微弱的灯火也彻底从岸上的视野里消失。
而与此同时，岸上的围猎已近尾声。
顾仰山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枪膛空响的瞬间，残余的四名巡捕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再无顾忌地从藏身处猛扑上来，将他死死围在中间残破的矮墙前。
子弹的威胁消失，接下来便是最原始、最残酷的肉搏。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八个饱含戾气的拳头。顾仰山奋力格挡、反击，撂倒一人，但更多的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上。一记沉重的勾拳砸在他的颧骨，另一脚狠踹在他的腹部。他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砖墙上，喉头一甜，腥热的液体从嘴角溢出，很快，更多的鲜血从额角、鼻梁淌下，模糊了他半边视线。
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但奇异的是，顾仰山却感觉不到它们。就在这拳脚交加的间隙，他猛地回身，目光穿透黑暗，极力望向江心——那里，载着他拼死守护的希望的小船，已经彻底融入了夜色，再无踪迹。
脱险了……丁一他们脱险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释然与平静，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刷掉了所有□□上的痛苦。纵然满脸血污，纵横流淌，在那一片狰狞的猩红之中，顾仰山的嘴角竟艰难地、微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清晰无比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后悔，只有任务达成的安然与一丝嘲弄。他抹去糊住眼睛的血浆，深吸一口气，再次摆开迎战的姿态，面对重新扑上来的敌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伯垚一路小跑过来，他脸色阴沉，完全无视了躺在路边、生死不明的巡捕尸体，焦躁的目光如同钩子，反复刮擦着黑乎乎的江面，徒劳地寻找着目标的踪影。
“人呢？人呢！”他冲那四个正对顾仰山拳打脚踢的巡捕厉声喝问，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跑了！”一名巡捕丧气地停下手，指着空荡荡的江面，“坐船跑了！”
李伯垚的呼吸猛地一窒，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怒不可遏，猛地扒开那四个巡捕组成的“围殴阵”，映入眼帘的，不是奄奄一息的绝望，而是顾仰山那张纵然血肉模糊、却带着横不怕死的平静笑脸！
这笑脸，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李伯垚的眼底！他费尽心机，折损人手，到头来竟是一场空忙，成全了对手的忠义？！
“妈的……你让老子白忙活了！”李伯垚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额头上青筋暴跳，羞愤交加之下，理智的弦瞬间崩断。他目光一扫，就手捡起地上一根不知谁掉落的、手臂粗细的破烂木棍，眼中杀机毕露。
“李伯垚，你会后悔的！”顾仰山笑着说。
“跟我耍流氓，你以为我真不敢打死你啊！”李伯垚愤怒的说。
“那你就打啊，来啊，李伯垚，你敢吗？！”顾仰山说。
“这都让你狂的，那你就看我敢不敢！”李伯垚照着顾仰山的头顶，用尽全身力气就准备砸下去！这一棍若落实，必然是颅裂人亡！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如同惊雷般从他们身后的黑暗中炸响！
“住手！”
李伯垚挥棍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那声“住手”如同无形的冰锥，刺穿了夜色的喧嚣，也瞬间冻结了他狂怒的杀意。他和那四名巡捕齐齐惊愕转头，循声望去。
丁一就站在几步开外，仿佛是从漆黑的江水中凝结出的幽灵。他浑身湿透，破烂的衣衫紧贴着身躯，江水顺着他的黑发、脸颊、衣角不断流淌，在他脚下积成一滩浑浊的水洼。微弱的光线下，可见他脸上、手臂上沾染的泥污和已然发暗的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水汽的嘶声，显露出游回岸边的艰辛与危险。然而，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饱经风霜的铁枪，牢牢钉在地上。他那双燃烧着的眼睛，穿透脸上的污迹与水痕，如同两簇跳动的鬼火，死死锁住李伯垚，那目光里混杂着决绝、蔑视，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要钱拿我去换！现在整个上海滩，没人比我更值钱！”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猛地撬开了李伯垚被怒火填塞的头脑。他脸上的横肉抽搐着，暴戾与惊疑如同乌云般翻滚。丁一！这个他们最初的目标，这个牵动着无数势力、悬赏高得足以让人疯狂的“关键人物”，竟然放弃了逃生的机会，自投罗网！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他一时有些失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间隙，被按在墙边、满脸血污的顾仰山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骇与痛心。他用尽残余的力气，嘶声吼道：“你回来做什么？！走——！快走啊——！”声音因伤势和极度的情绪激动而破裂，带着血沫喷溅出来。他奋力挣扎，想要冲过去，却被身旁反应过来的巡捕更狠戾地按住，拳脚再次加身，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着丁一。
李伯垚缓缓放下了举着的木棍，但那眼神却像发现了更珍贵猎物的毒蛇，阴冷地缠绕在丁一身上。他脸上扯出一个极其扭曲的笑容，混合着未消的怒气和新生的、贪婪的算计。“呵……呵呵……”他低笑起来，声音沙哑如同夜枭，“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你看见了吗？你这拼了老命护着的，是个自寻死路的痴儿！傻子！”
他踱步上前，离开了气息奄奄的顾仰山，目光在丁一身上来回刮擦，像是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价值连城的古董。“你这身价，我自然清楚。通天了！”他话锋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不过，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他？拿了你去领赏，和在这里把你们俩一起解决了，干干净净，对我来说，有区别吗？泄愤，有时候比钱更痛快！”
“有。”丁一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浸透了江水的寒意，与李伯垚的阴鸷躁动形成鲜明对比。他甚至主动向前迈了半步，湿透的鞋子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毫无畏惧地迎上李伯垚审视的目光。“杀了他，你除了片刻的快意，什么都得不到，还会彻底得罪他背后那些你惹不起、也不想惹的势力。他们或许现在沉默，但秋后算账，你承受不起。而把我活着、完完整整地交上去，你能拿到实实在在、够你挥霍半辈子的赏金，还能借此攀上新的高枝。李探长，”他刻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是聪明人，这笔账，怎么算才划算，不需要我多说。”
李伯垚的眼神剧烈地闪烁起来，丁一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剥开了他愤怒的外衣，露出了里面赤裸裸的利益算计。的确，杀顾仰山后患无穷，得不偿失；而丁一的价值，是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黄金阶梯。他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掐进那根粗糙的木棍里。
丁一见他意动，继续加码，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放他走，确保他安全离开。然后，我束手就擒，任你捆绑，任你处置，绝不反抗。但若他不能安全离开，或者再有丝毫损伤……”他的声音骤然变冷，脚下微微分开，身体重心下沉，摆出了一个近乎决绝、随时准备搏命或自戕的姿态，“我宁可此刻血溅五步，也绝不会让你拿着我的尸体，去换半个铜子！”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连风掠过废弃仓库缝隙的呜咽声，似乎都变得清晰可闻。远处江上隐约传来的汽笛，更添了几分凄惶。
李伯垚死死盯着丁一，目光在他决绝的脸和紧绷的身体上来回扫视，似乎在掂量他话语中的决心有多重，评估强行拿下的风险。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猛地将手中的木棍往旁边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脆响，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贪婪、残忍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笑容：“好！识时务！这笔买卖，老子做了！Come here！My money !（过来！我的钱！）”
他回头，不耐烦地对那四名巡捕挥了挥手：“放开他！”
巡捕们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依言松开了钳制顾仰山的手。
顾仰山骤然脱力，踉跄一步，勉强用手背擦去糊住眼睛的黏稠血浆，视线模糊地看向丁一，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因伤势和极度的情绪冲击，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你……你不该……”
丁一却抢先一步，上前稳稳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四目相对，丁一的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他极轻微地摇了摇头。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是发自肺腑的感激，是无声的诀别，是将未尽使命与身后一切的托付，更是一种不容反驳、甘愿赴死的坚定。
李伯垚慢慢踱到丁一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江水寒气、土腥气，以及那淡淡的、不容忽视的血腥味。他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现在，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丁一轻轻推开顾仰山，示意他站稳。然后，他平静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自由的、混杂着血腥与江水气息的空气最后一次纳入肺腑。复又睁开时，眼中那片燃烧的烈火已然彻底沉寂，只剩下冰冷的、深不见底的灰烬。他缓缓地、带着某种仪式感地，将自己那双沾满泥污和细小伤口的双手，并拢着，平静地伸了出去，伸向那无形的枷锁。
一名巡捕见状，立刻掏出冰冷的手铐，金属部件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幽冷的光。他上前一步，正准备将那铁环拷上丁一的手腕。
“等一下。”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众人望去，只见顾仰山用手捂着仍在渗血的 额角，挣扎着挺直了脊背，尽管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他的目光却异常坚定地看向李伯垚。“我也要一起去。”
李伯垚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脸上露出了更加满意和一切尽在掌控的笑容。多了个顾仰山，或许还能多换点筹码，或者至少能防止他日后报复。他大手一挥，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可以！成全你们，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带走！”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