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帐暖梦蓬莱》冰介

53、同寝

　　“不对，那边成色更好！”有人眼尖，摊主刚方切开一道缝隙，便大喊起来。
　　这一声，又将目光悉数吸引过去。随着“丑石”完全切开，一抹成色极好的帝王绿顿时惊艳四座。尽管其中有些许杂质的细线，但成色已是极好。
　　“姑娘当真奇女子也！”
　　这一幕也悉数落入了李灵犀等人的眼中，心中愤恨，但在外人面前断不会失了分寸，神色依旧端庄镇定。
　　“姑娘好运气。”
　　摊主却并不认为全然是靠运气，他向柳弃月问道：“姑娘，可否讲讲，你为何选这块吗？”
　　“观皮如观相，但赌石更需听其音。松花可引路，蟒带直则翠色聚。此块廯斑虽多，但向来多生绿。以小棒轻击，其声磬越悠长，玉质无暇。”
　　摊主连连点头，
　　翠枝为李灵犀打抱不平，当即便出声：“老板，一袋银子，可能买三块石头？”
　　“能是能，不过方才夫人……”摊主还想说，先前，李灵犀自己定下的一局定胜负，但是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翠枝得话，走到柳弃月前面，趾高气昂道：“老板也说了，三块石头，三局两胜，还请姑娘继续挑选。”
　　阿岩最见不得有人欺负到头上来，立马凑到柳弃月身边维护：“柳先生！跟她比！三局两胜就三局两胜！”
　　王大哥也附和道：“你们既然更改规则，我们也要加。”
　　常年在海上奔波，也染上了几分匪气，外表也比寻常渔夫要粗旷些。二人一出面，被将翠枝吓得后退了一步，但身为谢府夫人的随身侍女，万不能露怯，强装镇定道：“你们想怎么加？”
　　“不如开个赌局，让大家押注，输的那方不仅手中的身家悉数归赢的那方，而且还要赔两倍赌注的银两，你们可敢应下？”
　　“有何不敢。”
　　王大哥打量李灵犀等人，问道：“你们有这么多银子？”
　　“看什么，我们身上虽没带这么多银子，但尽管去谢府领便是，还怕我们赖账不成？”
　　一听谢府，人群再次起了骚动。“谢府？”
　　有人语气满是探究，忙向周围询问：“谢参议的府上？”
　　“听说谢大人之妻乃京城贵女，果真如此，瞧瞧这周身的气派，果真不是寻常人家。”
　　好赌者听了周遭的言论，不由得看向李灵犀。但见其气度雍容，举手投足见可窥名门之仪，衣绮罗，披锦绣，足见尊荣。料想所言为实，便纷纷下注参与这场赌局。
　　“我退出。”
　　柳弃月语调淡然，一句话，顿时让场面捉摸不定，犹如烈火烹油中投下一块寒冰，让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摊主对赌局乐见其成，忽见柳弃月这番举动，就像是嘴边的肉到眼前，却被人无情夺走，忙向她拱手，急问：“姑娘，赌局是你们二人方才定下的，此时您突然退出，我们该如何收场？或者，再退一步，您看您的同伴谁愿意替您上场？”
　　赌石摊附近聚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目光皆聚于柳弃月一身。正待柳弃月方欲启唇婉拒，人群中却突兀地钻出个人来。
　　“我，我来！”
　　摊主略显迟疑，目光扫过这中年男子周身，尤为显著的是那人眼尾都仿佛刻着几分精明，穿着像是在海上常年跑商的样子。“你确定要替这位姑娘与夫人赌？”
　　那人只是从怀中摸出一袋银子，桀骜地将银子扔在摊主面前，“姑娘运气颇好，我自是愿意沾沾喜气。银子在这，赌吧。”
　　话已至此，双方陆续选定。李灵犀再次落了下风，而第二次那人险胜。他洋洋自得正欲继续，柳弃月出声提醒：“这位大哥，莫要贪心，早些收手为好。”
　　但那人却听不进去，觉得柳弃月是见他赢了一把，故意挡他财路。
　　但天意弄人，第三局再次输给李灵犀，血本无归。
　　“愿赌服输，这位大哥，是我家夫人赢了。”
　　那人叫苦不迭，但无可奈何，旁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也劝他，莫要悲伤，方才人家姑娘提醒你，你不听，只能怪自己，不识好人心。
　　李灵犀获胜，赢得盆满钵满，人群中有人讨好道：“谢夫人果真是大户人家出身，见多识广，这赌石的本事也是令我等常人望尘莫及！”
　　更有人凑到李灵犀跟前，拍须遛马，“谢夫人当真贵不可言，运气也是极佳！”
　　“谢夫人，下次赌石，不如捎上小的！沾沾您的福气！”
　　赌局既散，翠枝忙招手喊来侍卫将好事者遣散。无人再赌，多留无益，其余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
　　平白得了一大笔银子，李灵犀却不见喜色，她拦住正准备离开的柳弃月，“你为何不赌？”
　　“家父曾说过，做买卖，不能过于贪心，这赌术，想来也是同理。”
　　章宥修深以为然，“天色已晚，我们早些离开吧。”
　　街头人影依旧纷纷，坊市喧嚣，李灵犀抬眼望着几人逐渐融进人潮，默默无言。
　　此前围在赌石摊前的行人，转而便被一旁戏台上的祝祷舞所吸引。其中，一男子正悄然顺走台下的面具，混入了人群中。
　　双瞳如漆，身姿挺越。方才情状尽数被他暗暗瞧了去，那眼神如，若是细瞧定叫柳弃月几人觉得似曾相识。
　　站在台上，抬眼便将码头周边各色旗幡，岸边如织的行人，琳琅满目的货摊皆收入眼中。目光穿过人群缝隙，落在章宥修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上。
　　“有点意思。”
　　泉州名门，谢府。
　　恰逢海晏节，李灵犀自小从未离京，便想着正好外出散心。谁曾想遇上柳弃月，气性上头与她赌石，结果不尽人意。
　　虽得了大把银子，但从头到尾就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其后也只是走马观花，随意逛了一圈，也只觉索然无味，兴致缺缺，索性便掉头回了府。
　　暮里凉风拂过，吹落满地残红，却吹不散李灵犀的心不在焉。室内烛火轻晃，整桌精致佳肴还冒着热气，但李灵犀并无半分胃口。
　　这时，翠枝却在外头喊道：“夫人，大人回来了。”
　　平日谢兰舟皆在衙署用了饭才回府，是以李灵犀向来只让下人准备了她一人的饭菜。正想着，谢兰舟阔步进了内室，径直坐到了李灵犀对面。
　　“翠枝，快去再准备一副碗筷。”
　　李灵犀忙起身吩咐，随后正欲行礼，却被谢兰舟拦了下来。
　　“坐吧，无需多礼。”
　　“谢夫君。”
　　李灵犀才坐下，抬眸看他，才见他已脱了官服，眉目间足见疲色，但更多被几分振奋所取代。见他反常，暗想，莫不是今日外出遇见柳弃月一事走漏了风声？
　　“夫君，今日怎来妾身房中？”李灵犀一边为他添茶，一边试探性地问。
　　谢兰舟接过茶杯，浅嘬了一口，茶水润过喉咙，眉梢都带着笑意。
　　“听闻夫人今日外出。”
　　李灵犀心下一跳，仍故作镇静，“听闻今日是泉州的海晏节，妾身从未见过，便想去见识一二。”
　　“你做得很好，不过我却不知，夫人竟也懂这赌石，先前是我狭隘了。”
　　闻言，李灵犀怔怔，看向谢兰舟眉眼间似不掺杂他意，松了口气，看来谢兰舟并不知晓与她赌石的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柳弃月。
　　“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谢兰舟罕见地往李灵犀碗中夹菜，看起来十分愉悦，“夫人今日之举，在场百姓皆有目共睹。”
　　一反常态的缘由，仅凭她在海晏节上赌石赢下不少银钱？外人恐信，但李灵犀可不信单纯因为此事。忆起近日谢兰舟处理新的税银征收一事，忙得焦头烂额，怕是与此事有所关联。
　　“夫君今日心情颇好，想来是税银一事有所进展？”
　　一杯茶水下肚，谢兰舟似不过瘾，遣翠枝去提酒来。翠枝方为谢兰舟斟酒，谢兰舟顺势便接过酒壶，往另一只杯中倒满，随后递给李灵犀。
　　“夫君，妾身不擅饮酒。”
　　“你少饮一些便是。”
　　见谢兰舟难得如此坚定同她饮酒，李灵犀只好硬着头皮接过。尔后，谢兰舟显而易见地醉了几分，连指腹都像是沾染上酒色。而李灵犀则并未饮下分毫，是以清醒。
　　“还得多谢夫人今日在海晏节上大放异彩。”
　　“此话怎讲？”
　　“皇命难违，势在必行！夫人，你怕是不知，那群势利小人，惯会见风使舵，欺软怕硬。今日你在赌石摊子前一举成名，许多商户的算盘都落了空，那些个暗地里居心叵测，阳奉阴违的，纷纷露了怯。”
　　从未见谢兰舟同他抱怨，李灵犀看着他惺忪的眼眸，眼尾还略带猩红，心底泛起一缕怜惜之意。
　　“夫君，你醉了。”
　　李灵犀刚想搀扶，谢兰舟却猛然站起，而后又坐了下去，一手撑着头，眉头紧蹙。
　　“他们不过是不将我放在眼中，见你行事大胆，身份又摆在那，怕闹到圣上面前，他们才纷纷歇了心思……”
　　李灵犀忙唤翠枝去吩咐厨房准备醒酒汤，然后走到他身后轻拍着他的背。这一整顿饭，谢兰舟都在诉说商户一事。四下风凉，唯她与谢兰舟而已。
　　她想起白天与柳弃月的寥寥数语，顿觉荒凉可笑。嬷嬷此前唠叨的话突然又浮现在脑中，李灵犀眼睫微垂，像是下定决心。她既入了谢府，成了谢兰舟名正言顺的妻，要想长久，必须有子嗣傍身，这样她谢家主母的位置才算稳妥。
　　而后，谢兰舟饮下醒酒汤，清明了不少。但他正准备告辞，却发觉李灵犀正拉着他的衣袖。
　　“夫君，天色已晚，不如在此歇息？”
　　谢兰舟见李灵犀温顺恭谦，眼角微垂，竟有几分讨好的模样，又想来自己也确实冷落李灵犀许久，遂答应下来。
　　不过，两人虽同卧一榻，谢兰舟却并未碰她。同枕异梦，大抵如此。李灵犀心中不可谓不寒凉，以至于而后都未曾将今日偶遇柳弃月一事告知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