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坏者》醒梦表里

6、【6】

　　基里斯蒂安晚上并未归家，等到妮薇德第二天早晨从工作台上苏醒时，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她昨晚修改了一些语词与逻辑不通顺之处，算是完成了第一份稿子。或许她应该去见见阿德里安，但她似乎并不知晓他住哪里。或许她应该再好好熟悉一下赛诺伏特，之前来时都主要与基里斯蒂安在一起，虽然这样她也认识了一些当地有模有脸的人物，但这便造成她没有足够时间来运行自身的日常问题。
　　她决定按照昨日的规划，去找找有名的出版社，她在伊迪欧时还留有一些稿件，她得想办法通过审查，必要时得像每次在书店里看似惬意却总能精准满足顾客需求的老板一样将东西推销出去，以此来得到较为稳定的出版机会。
　　妮薇德先去登门拜访了一位据说办过印刷厂的太太，见了面后她十分大方地谈起自己所做的那些不过一时兴起使然，主要用来打发时间，因而内容偏好更为休闲。不过她还提醒到，像自己这般业余的倒也罢了，若是真涉及什么重大事件，作家和出版社可真不一定会一条线。虽说这在此行业也正常，但决定发布的方法有时却比发布的内容要重要些。
　　这些话本不该由她刻意提醒，不过她说出了与妮薇德早些年在学校组织的一场讲座上曾听过的一位女士——已经负有盛名的阿黛尔女士几乎相同的话语。
　　或许她们见过也不一定？
　　或许她不该在意这些事。
　　来到第三家出版社之后，妮薇德见到的终于不再是工作人员慌张忙碌的身影，也终于不是在匆忙见影的夹缝中接过了自己的稿子，并附带礼貌回复。
　　只是，这里仍怪得出奇，如果说之前两家出版社因为要跟踪近期大事件不得不身负重任，这家倒是有些清净地诡异。
　　她简单向这里“留守”的工作人员说明来意，这位先生当即坐下看了起来。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照理说她应该感觉惊喜才是，可这种当面打开并断绝四周开始审查的行为，多少有些迫使她焦灼加身。
　　妮薇德这时候注意到了墙上一副她看不懂的文字，她感到很熟悉，却又不晓得这熟悉感从何说起。她端详着那副文字，也似阻绝了四周一切信息杂念，说是文字，点曲勾绕间又宛若一幅画般，难不成真是一幅画？可是奇怪，为何她的第一反应是看不懂的文字呢？
　　“哈利克斯小姐，您文章中提出的中间道路可真是有意思。但是似乎，您还并未对其进行清晰阐释。”那位先生并未注意到妮薇德的视线早已偏离，开口便自顾自说起。
　　“但至少您已经看出了它的意义不是？”
　　妮薇德与他继续短暂交流一阵，那位先生也向她提出了一些精简结构的建议，但同时又开始愁思这类文章能夹在怎样的版面里。
　　本以为是一场隐晦又客气的拒绝，毕竟能有一番像样的交谈已经足够，可那位先生却突然暴露惊慌说只需要请老板指示。
　　临走时，妮薇德终于问出了关于“那幅画”的问题，她得到的答语是，那是一幅字，换成她理解的语言，是“现世为梦”的意思。
　　这也正是他们老板安排放置此处，妮薇德不觉又思索一番，觉得自己明白了刚刚那位先生惊慌的原因。
　　回到家中后，基里斯蒂安带回了最新消息，第三轮票选结果持平。
　　在政府公告将进行民众选票的一日后，她的新闻发布了出来，由基里斯蒂安的人安排。
　　在看过阿德里安第一篇文章的论述后，妮薇德率先准备出文反驳。阿德里安的文辞很精妙，绝口未提补需的钱财从何处征调，而是摆出人民与国家的切身关系，再经由磅礴修辞点缀过的语句引发呼吁。
　　妮薇德震撼于此般提出的观点，同时也很警惕。她在伊迪欧实在见过太多神似这样的东西。
　　基里斯蒂安在她身后，等她总结完最后的结论。老实说，那些修辞让她有些怀疑，她并不认为那是无理的东西。事实上，若是这无理是荒诞的同义词，她自当予以肯定，但哪怕是无理，有时候也总是能找到依据，关键是，这依据代表了什么。
　　许是见她默不作声，基里斯蒂安默默拿起了她写下的文字，随后谨慎地对她说到，她不能这样言辞激烈地批驳国家问题，至少目前不能如此，灵克顿派同样代表政府公信。
　　这下，面对基里斯蒂安的解释，她有些清楚了自己在反驳途中觉察怪异的原因。一方面，她认为这件事本身充满了逻辑漏洞，另一方面，她在反驳过程中替对方补全了一个可怕的逻辑并想要彻底毁掉那个根基。虽然只是一份较为简略的初稿，但凭借她与语言的接触甚密，她自然认为这其中暴露了很多问题。
　　一种寻得人心痒难耐却无论如何抓不住的割裂感油然而生。
　　基里斯蒂安从她背后环过双手，亲昵地倚靠在她肩颈，她让他等得有些久。
　　妮薇德发现，他的疲惫仿佛已经成了常态，此前她问起时，他也只是带着那难掩深重的笑容将她拥入怀里，仿佛，此举可解一切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