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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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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虽然他们并未时刻一起,但妮薇德知道基里斯蒂安在这条道上走得并不一直很顺。基里斯蒂安出生在距赛诺伏特不远的坎特拉镇,镇上不算繁华,但有一些十分富裕的家庭,他们要么占据大量土地,要么做着生意。他所生活的地区有些偏僻,偏僻地像个村落,那地方有棵上百年的巨树,据说当地的人们还信奉着树的神灵,明明这巨树的年龄也才撑过短短几代人的生命。
基里斯蒂安很久以前曾说要带她去看,如今也还未兑现。他对那棵树的印象尤为深刻,小时候经常和伙伴们在树下玩耍,那时他是最年长的哥哥。与他关系最好的伙伴有三人,她只见过阿德里安,这个四人团体中年龄最小的。他之前说起过另外两人,不过其中一人失去了联系,另外一人也不常见面,联系不多。他们同样还认识海温家的独生子,海温家是当地的有钱人,他们在同一所学校结识。
我们此前简单说过妮薇德和理性的事业产生关联的缘由,而对基里斯蒂安来说,这项事业无疑来源更早、更加急迫。他从小听着三十年前那七个人的传说,最终以灵克顿和莱西特的双向制衡结束了染血的动乱。他听着这个伟大的故事,决心继承这个故事中的英雄人物曾振臂高呼过的救亡理性。这个人在那场分裂的暴乱当中死去,但这个人从此让他坚信灵魂不死,因为这一精神将在另一幅躯壳上得以延续,他将以自己的灵魂全数奉献给这项事业。
为此,基里斯蒂安清楚他必须优秀,在成绩上拔得头筹,为自己争取足够多的资源支撑。几年后,他在伊迪欧遇到了妮薇德,那时他们都刚进入高等院校不久,基于在图书馆的一系列偶遇,据他自己所说,他同这位女子之间产生了一种命定般的吸引。
她总能一语道破其本质,然后回过头来悉心照料他未能细解的感情。她以温和且强大的精神力占据着他那剩下的似有些空无的内心。
他们聊起理性,两人都有诸多想法,也同样知晓难解之困境。没人能拒绝这样一位亲密战友,更何况,他们的灵魂时刻想要将彼此熔铸在一起。
基里斯蒂安还在学校的时候便加入了某个小组,这个小组名义上是供知识分子作文化交流的场域,实际上也颇多涉及政治问题。以前的那些达官权贵自然不必下降到如此场域,但是这些小组帮会背后的直接资源大抵来源于此。有些小组存续了很久,与社会日常文化领域不同的是,这些小组延续了以往的政治功能,也延续了自由交往的平等机制。
他毕业后直接来了赛诺伏特,与妮薇德约定互相写信,而妮薇德继续在伊迪欧读书。
他并不擅长写信,妮薇德也并不爱听那些甜腻的东西,他的第一封信写得很粗糙,他认为这实在比不得直面着她说出那些话语。信件的内容也总是会被无意识拉长,但即使已经是一封少见的长信,他仍是觉得粗糙。
他最初极为忙碌,纵然他有办法处理协调各事务,也能够做到在各种诡异的笑容之中游刃有余地解密,并时刻保持深不见底的理智,但心头的疲燥总是似有若无般挥之不去。
大约两年后,他在莱西特派中已坐稳一席之地,当得起别人口中的年少英才。同年,在与灵克顿派的政治斗争中,莱西特派通过基里斯蒂安的方案阻断了对方试图全面把控军事领域的行动,灵克顿派中的一名青年政客迫于压力于家中自杀,灵克顿派内挥泪为他送去敬意,并向外界告知他作为护国者的英勇与宁死不屈。莱西特派则冷漠地斥责对方竟选择了一个毛头小子,最后甚至还怀疑了一番那个死去之人的能力,若是他有基里斯蒂安一半的才能,想必不至于如此时运不济。
他顿滞在家门前神情恍惚地笑着落下一滴泪,直到妮薇德打开门,他才慢慢走近,轻抚过她的脸将她拥入怀里。
他生了场病,恰好在妮薇德决定来看望他的时期,他只记得梦中一片蒸腾的混沌,也突然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己必然要在这里。两年来他几乎身心俱疲,他并非纠结于去承担这些责任,国家背后就吊着这些责任。只是一来,他想起了那个青年人的死,聪明之人自然不会将此归罪于自己,按照莱西特派中那些老家伙的说法,他显然是被灵克顿派中的威权逼迫致死,而自己也早就知晓在这般愚蠢的政治斗争中牺牲是常有的事。然而这人的死亡背后也只剩下了愚蠢,同样,似乎诸般此类之事也因为过于便利而在这里的发生变得不过稀松平常。
基里斯蒂安只觉发晕,想要呕吐,他不清楚那是痛苦,也不明白去探寻一项意义的危险性。
妮薇德一直在身旁照顾着他,他突然想到了那些信,写信之时自己那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刻。而妮薇德的回信当中也常常一字一句地回应着他的那些天马行空的疑问,他知道自己的信总是多令人费解,而只有妮薇德能解读出他那惊人的跳脱。
基里斯蒂安想走的理性的道路绝非这样的,三十年前的那场动乱,那七人的观念和立场并非一分为二这样简单,莱西特与灵克顿是最后极致对立的两方代表,至于为何只剩下两方?若是身处第三方的力量达不到与另外两方的抗衡却又拒不归顺任意一方,显然会率先惨遭灭亡。而若是这方力量又正好处于两方观点激烈争锋的中央,则会更快灭亡。基里斯蒂安既挑选的是理性,那么他的继承便不言而喻。
他并非觉察不到莱西特内部的腐朽,只是感慨自己竟然需要为他们做这么多事。
假设真如一些危言耸听的作家所言,一个人的记忆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这个人本身,那么这两年,他的记忆几乎完全为莱西特派所操持,再过多些时日,他是否便真成了那边的人?得出这一结论的瞬间令他战栗不已。他想他不应该如此小看自身的精神力,这一定是因为病榻实在消磨人心。
这时妮薇德走了过来,抱起他的头摸了摸,当他是个小孩子。
两日后他的病情有所好转,妮薇德面对他依旧愁眉苦脸的样子,状似艰辛地问出了那个问题,她早就看出了他的纠结与拧曲,早到他上一封写给她的信中便已见端倪。
妮薇德这才将她看信的细节和盘托出,他也将这两日脑中不断回荡的疑问全数说与她听。他说得很谨慎,用词也颇为讲究,普通的谈心不至于此。
妮薇德问到:“假若目标正确,那么中间多借用了些其他手段,是否依旧能被认作未逆初心?”
他不确定妮薇德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是否想好了答案,因为当他反问回去的时候,她含糊了过去。
“除了妮薇德。”他想,那些必行代价之路途依旧将以肉眼不及见的速度占据他的记忆,甚至自身都来不及反省。但总有些记忆应该留给最爱之人,保有独一无二的她的记忆,也保存着自己。他突然开始理解了为何自己总是在写信之时,才会想着诚恳表露一些思绪。
但他清晰地记着妮薇德当时抱着他的身体时有些颤抖,也十分用力。从此以后,他便学会了在信中隐藏情绪。
妮薇德在拖着行李来到基里斯蒂安门前,扑到他怀中的那一刻,感觉到一种聚合的自洽和圆融。
那时的基里斯蒂安被妮薇德从后背紧紧环住,也是一样的心情,与心之所愿义无反顾地聚合,两个灵魂之间的互相依偎与携手并进。所谓爱情,就类似这样一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