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坏者》醒梦表里

25、【25】

　　从桑菲斯特家出来的那一刻，索弥利亚惊奇地察觉到一丝轻松，她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但是很快，她便想到了耶蒂妲，耶蒂妲给过她她家的地址，她没多想便过去了。
　　索弥利亚抵达的时候，恰好看到耶蒂妲在车子前与一位男子在一起，她看起来深情款款地望着他，同他说着什么，随后他们轻轻相吻，在慌乱的世间视若无人。
　　他们没有一同进门，那个男子在门前同她告别的时候，耶蒂妲正面朝着她的方向，发现了她。他离开后，耶蒂妲便将她招呼到了自己身边，同她一起走进去。
　　耶蒂妲的住所与他们的几乎差不多，连屋外的草坪颜色都相差无几，她养着些小宠物，而且显而易见地不怕生，索弥利亚刚迈进大门，两只小狗便匆匆跑过来在她们脚边绕来绕去。他们的叫声一点都不凶，却实在黏人，索弥利亚特别害怕踩到他们，耶蒂妲则俯身将其中一只抱在怀里，另一只便只顾着跟在她身边了，她们这样进了屋子。
　　这里的客厅就像桑菲斯特家一样安静，但光线不是很亮，摆设也极其之多，初见甚至有一种稍显凌乱之感，但是索弥利亚马上意识到，这些是各类文件和报纸书籍，在客厅的一角，甚至还摆着一台印刷机。这时耶蒂妲已经放下那只小狗，并叫佣人将他们带出去了，索弥利亚没有坐，她随走随看着这些东西，很多关于耶蒂妲的实感在她心中慢慢浮现。
　　“没想到你会这个时间过来，”耶蒂妲坐在那里，平静地说，“是不是有点意外？没想到我经历了婚姻失败，也已经到了这个年龄，还在外面找情人。”
　　“不，没什么需要意外的。你爱他吗？”
　　“如果我说爱，你会相信吗？”
　　“你不需要我相信，”索弥利亚一边摆弄着那台印刷机，一边回应她，“他待你如何，你已经更清楚了吧。”
　　“最开始他只是尤为照顾我，后来他说他爱着我，我当时看出了他眼中的紧张和失落，索弥利亚，人的情感是十分脆弱的，我相信了那时的脆弱，也不愿辜负那点脆弱。”
　　“那你的选择便是对的。”索弥利亚看向了她，对她浅浅微笑着，她恍然发觉，她脑海中那个坐在夕阳窗前的智慧老者形象，开始与眼前的耶蒂妲重合。耶蒂妲还并未到达那样的年龄，但她就那样在索弥利亚心中自然生长了，这并非指她变老，而是一份自由想象的结果。
　　索弥利亚知道，这些东西基本上都是耶蒂妲帮助过的机构或组织送来的，那台印刷机，或许也曾帮过像吉姆那样的少年去宣传声音吧。耶蒂妲直接带她来了这里，不论是她曾帮助过的事业，还是此地的凌乱，都对索弥利亚不加保留地呈现着，因为她知道，她都是不在意的，索弥利亚不禁感慨地说出口：“真奇怪，不论是特兰西还是你，在我面前总是很坦诚呢。”
　　“或许这便是你的特别之处吧，因为从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便是坦诚的。”耶蒂妲的微笑在此刻令她感觉格外地舒适，若是换做以前，索弥利亚有一半的概率会避开，但是现在，算了……
　　索弥利亚第二次在别人家中见到阿德里安的书籍，她想已经有三四年没见到他了，一种可怕的念头突然在她脑中浮现：难道阿德里安也会像埃利诺一样一去不复返吗？她被这个念头震惊地停下了所有动作，而这时，耶蒂妲来到了她身边。
　　耶蒂妲大概没看出她的任何怪异，或许因为她平时便是这幅样子，耶蒂妲翻过那本书，久违地又拿她打了趣，她说：“所以，你真的喜欢阿德里安？”
　　索弥利亚摇了摇头，回到：“他是我的朋友。”
　　耶蒂妲没有不可置信，而是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随后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对阿德里安作品的赞赏，索弥利亚时刻点头回应，这令她也想起了些几乎已经快要忘掉的往事。
　　在回家的路上，索弥利亚还是会惊异于今天在耶蒂妲家中产生的那个念头，她从未出现过类似情况，她此前亲耳承受埃利诺的死亡都游刃有余，可现在，她居然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虚无缥缈念头，开始犹疑阿德里安的安危。但是，随即索弥利亚又意识到，假如他真的至此不归人世，叫她又突然哪天在报纸上看到他不幸葬身哪里的新闻，她怕也只会是平静地接受而已。
　　汽车缓缓停下，索弥利亚付完钱后下车站在桑菲斯特家的门前，她注视着眼前的建筑，目光飘过庭院，卧室与书房的窗户，正好依托大门形成对称，她第一次产生了不想回去的想法。
　　这似乎是一个关键时刻，她想起了昨天的婚礼上耶蒂妲说过的话，她“意识”到了这件事，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这个事实。
　　与此同时，她好像第一次看清楚了一座陌生建筑的模样，以往从不会有的关切，在此刻被瞬间放大了。高大而陌生，华贵起不了半分作用，它在被建造时有多大程度的精确，她就在多大程度上感受到来自这股陌生的压迫感。就像是，她不想将自己想象为一个被铸进眼前建筑的零件，不想想象与眼前建筑的任何关系瓜葛，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已经在里面了。
　　她想着此前见过的所有建筑，却无一例外地发现，全部都是如此统一的陌生，而所有生活在那些建筑中的人们，似乎也都被死死地钉入了没有一丝生气的里面。他们沉重或愉悦地呼着气，与地上举着沙粒的蚂蚁没有半分差别。
　　索弥利亚想起了曾经见过的，无数被巧妙地改变形式或领域，却自始至终说着相同不变的没有丝毫新意的内涵，以及无数针锋相对的观点下，又用着相似的修辞与语调，到头来连被质疑的方式都大小一般。
　　她早就受够了生存与死亡哪个更崇高的较量，受够了拥护还是批判的骂战，受够了人性善恶的比拼，受够了全能与全善之辩，受够了冲动与理性的双双缺陷，以及有关爱与不爱的挑衅宣言。
　　人性论的错误永远不会被认知，因为道路永远会朝着一个更低的方向滑坡，索弥利亚已经习惯并接受了这一点，因此她从不晕眩。与她相随的一个词是“恶心”，这是已经作用到她的胃部时她才发现的一点。
　　索弥利亚轻轻呼了口气，随后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