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坏者》醒梦表里

19、【19】

　　在宴会中找不到自己的丈夫并不至于引人慌乱，索弥利亚完全可以找个地方安静地坐下来，听某位高调的贵妇人继续谈论从古至今都难解的婚姻问题，她甚至想到如果最终特兰西一个人走了，她大概也能在附近找个落脚的地方，明天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与带着笑容迎面走来的特兰西打个平常的招呼，擦身而过后便保持互不打扰的样子。
　　她在喧闹的人群当中飘荡了一会儿，特兰西来时只告诉她这是一对身份高贵的夫妇为他们的小儿子举办的生日宴，他从国外学成归来，并有望进入政界，他的父母可为此付出了不少心力。索弥利亚走得很慢，却没曾想兜兜转转回到了原地，这时她才注意到那些说笑聊天的人们在不经意地观察她，这下她可是说不清了。
　　这时，一位手持扇子的黑发女子朝她走过来，一路用扇子掩面，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她走过索弥利亚身边时，留下一句：“你被他抛弃了。”
　　在索弥利亚听来，这句话很清晰，因为这声音不像她的面容那样带有一丝笑意，而更接近最简洁有力的陈述，她猜想她应该是特兰西的熟人，特兰西几乎在哪里都能找到很多熟人。
　　她本想去天台转转吹吹风，路上却被一间小书房吸引走了进去，或许那不能称作吸引，书籍对她而言已经不再具有什么吸引力。她在那儿找到了阿德里安的一本书和一些文章，包括据说与基里斯蒂安决裂的那篇——《致光荣而伟大的无用——美学与当代理性》，索弥利亚没有看过他的这篇文章，她目前手中的这份也残缺不全，她也不需要看这篇文章，他的文章虽然能够精准剖析问题，却常常充斥琐碎的情绪，那是他此前在基里斯蒂安那里学会的一贯煽情手段，因此总是伴随自我阉割式的保留。或许与基里斯蒂安的分道扬镳能让他舍弃这份煽情和自我阉割，但他在其中寄予的原因，索弥利亚大概是知晓的，因而她也失去了只是单纯去看一位老朋友在文章中絮絮叨叨的动力。
　　不一会儿，刚才那位手持摇扇的女士也进来了，她不加一点回避走到索弥利亚身边，感慨了一句：“原来您喜欢更具才华的人。”
　　索弥利亚没有应答，对方便开始了自言自语：“外面的人都在说，特兰西·桑菲斯特的妻子十分圆融通达，却又有着传统女性的矜持，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最为合适。若真是如此，可供您选择的结婚对象大有人在，为什么会选择嫁给特兰西呢？您爱他吗？”
　　索弥利亚知道她一直注视着自己，这种被观测从在与特兰西的婚礼上便从未停止，甚至特兰西本人不时也会挑起此项游戏，而此刻她眼前的人就连笑容都与特兰西如此相似。
　　“那为什么这个选择不能是特兰西？”
　　“他告诉你了吗？这场宴会是法斯塔夫妇为他们的小儿子吉姆准备的生日宴，他都已经成人了，还办生日宴有些稀奇吧，这是因为他已经投身政界，而且是在竞争中日益取得压倒性优势的莱西特派。外面的这些人，一方面想要攀附法斯塔夫妇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想借机搭上吉姆的权势，所以一个个舔着面子请求举办这么一场噱头十足的生日宴，并且，主角登场后，这些人也会借着生日祝福的幌子，一个个赶着上前去献殷勤。”
　　“这样听来，不过是一场极为正常的宴会。”索弥利亚认真地回答。
　　“真是从容，特兰西也是多此一举。”这位女士松懈下了语气，表露出愈加和善的笑容面对索弥利亚：“你放心，我并不是他的某位老相识，别看我这样，我可要比你们大些年龄。我只是听说，结婚后便再也没有出席过任何活动的桑菲斯特夫人又开始在各大宴席上出现了，这似乎是因为特兰西的不懂克制行为遭致了他父母的警告，真是可怜呢，你真的爱他吗？”
　　索弥利亚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的沉默怕是也会被视作某种可解读的答语，于是说到：“在我们的婚姻里，爱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说的也是，不过他一会儿便会来找你的，他似乎不想因为父母失望为自己带来困境。但是，我想你还是需要去宴会上结交些朋友，虽然你看起来很随性，可流言蜚语向来可比豺狼虎豹更能损害一个人。”
　　“你不是来找我交朋友的吗？”索弥利亚确实是在真诚发问，但对方闻后的确微微颤动了一下，继而缓缓开口：“是啊，毕竟我们都是在宴会上被丈夫抛下的女子，不过，当时我可没你这般从容，既慌张又狼狈，总免不了闹了些笑话。”
　　“你……”
　　“索弥利亚！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下次去哪里可要提前跟我说清楚。”特兰西简单地向对面的黑发女士致了意，便带着她离开了。随后，索弥利亚开始记不清她离开之前看到的那一眼依恋又关切的神情。
　　特兰西急匆匆地说，他们要去向吉姆·法斯塔表示祝福，宴会的中心人物登场了，恰时还不忘提醒她最好先准备几句恭祝的漂亮话，但也不要太虚伪空洞，符合本场宴会的氛围即可。
　　他们先是围观了其他人的表演，法斯塔夫妇不论何时都带着久散不去的笑容，作为一只脚已经踏进政坛的人，吉姆的打扮比起他的脸略显成熟，他也在笑，却有些怪异，他时不时地会偷偷闭上眼睛捏一捏两眼中间的位置，似乎带有过度的疲惫，然而展现的笑容又实在不带一丝压抑或迎合的成分，他的笑容中是连特兰西都从未有过的朝气，那种朝气，她记得曾经在阿德里安身上看到过，而现在，他消失了。
　　“法斯塔先生，久闻大名，您可是我们这一辈中的楷模，您的父母定会为您骄傲无比。”特兰西的话语可谓简单却显巧思，他关注到了在一旁欣悦已久的夫妇心理，以及整个家庭的和睦，吉姆感谢了特兰西的妙语，然后，就切实地站在了她面前，同她问候。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很抱歉错失了你们的婚礼，桑菲斯特夫人。”
　　“请别在意，原本今天应是我向您表达祝福。”
　　“那真是借您吉言了。”
　　“你对金·斯坦利的文章很有研究。”
　　“在校时期的小兴趣。”
　　“快要到了他所说的临近之日？”
　　“我想快了。”
　　“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
　　“为了理想？”
　　“为了理想。”
　　“终末是一场盛大的火焰。”
　　“希望能像您说的那般盛大。”
　　“您会不虚此行。”
　　“我会不虚此行。”
　　“愿您一切顺利。”
　　“愿我们都一切顺利。”
　　他们的一问一答很迅速，在一旁的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结束了，吉姆也没忘记最后与她握手告别，紧接着依旧带着他不被磨灭的朝气投入了下场祝福里。
　　特兰西走的时候问她：“金·斯坦利是谁？”
　　“一个社会学家、政治理论家，伊迪欧视他为半危险分子，他反对□□，认为□□必将返回前现代阶段的野蛮统治，并且认为当今阶段的技术发展有诸多不当之处，而返回自然生态又极为艰巨，因此呼吁感性的人、而不是技术改造社会。吉姆·法斯塔崇拜这个人。”
　　索弥利亚不带隐瞒地说出了她所知的一切事情，特兰西对此没有表示任何质疑，只是赞叹她居然懂得这么多事。索弥利亚知道，当时她说出的不是什么祝福，而是像在坎特拉那时一样，类似预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