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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鬼医入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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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浓,万籁俱寂。济世堂后院那间充满药香的厢房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
叶知秋并未入睡,她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几本泛黄的古籍和一堆晒干的药草样本。她的指尖捻动着一株形似鬼脸、色泽幽蓝的干枯植物,正是“鬼面草”。旁边放着一张写满潦草字迹的纸,上面记录着对秦昭所中箭毒以及永昌伯府残留毒药的分析。成分复杂,炼制手法诡异,其中几味辅药的处理方式,让她隐隐觉得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出处。
她眉头紧锁,杏眼中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困惑与烦躁。这毒,像是一道难解的谜题,超出了她以往的所有认知。薛老板已死,瑞王府戒备森严,想要找到毒药的源头和炼制者,谈何容易?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窗棂忽然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仿佛被风吹动。
叶知秋眼神一凛,指尖瞬间扣住了三根淬了麻药的银针,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转向窗口。
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已然站在了房间中央。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身形高瘦,背负着一个陈旧的药箱,脸上带着一张毫无表情的木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得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的眼睛。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与房间里的阴影融为一体。
叶知秋紧绷的身体在看到那双眼睛和那个熟悉的药箱时,骤然松懈下来。她放下银针,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撇了撇嘴,语气带着惯有的不耐:“老家伙,进来就不能走门吗?装神弄鬼。”
被称作“老家伙”的人,正是她的师父,江湖人称“鬼医”的百里玄。
百里玄没有理会她的抱怨,木质面具后的目光扫过案上的鬼面草和分析记录,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如同金石摩擦般的沙哑:“遇到麻烦了?”
叶知秋哼了一声,将那张写满分析的纸推到他面前:“一种混合毒,狼毒为基,鬼面草为主,辅以三种以上的矿物毒素,炼制手法……有点像是师门古籍里提过的‘缠丝手’,但又阴狠许多。能看出源头吗?”
百里玄伸出枯瘦的手指,拿起那张纸,目光快速扫过。当看到“鬼面草”、“缠丝手”以及那几种特定矿物毒素的组合时,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叶知秋能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几分。
“这毒,”百里玄放下纸,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冰冷的意味,“你在哪里发现的?”
“先是北境,秦昭将军中的旧毒。然后是京城,一个孩童,还有永昌伯府的废墟。”叶知秋言简意赅,“下手的人,是瑞王。他用这毒灭口,也用来清除障碍。”
“瑞王……赵弘……”百里玄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沙哑的嗓音里仿佛淬着冰碴。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沈文渊……他还在京城?”
叶知秋挑眉,有些意外师父会突然问起这个:“在,官拜吏部侍郎,女儿是前不久的女状元沈清辞。怎么?你认识他?”她想起苏静姝说过,她们入京是为了寻找师父的一位“故人”。
百里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冷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他走到案前,拿起那株鬼面草,在指尖捻碎,凑到面具下嗅了嗅。
“鬼面草,性极阴寒,生长条件苛刻,需以特殊尸肥培育。”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寒气,“前朝宫廷秘录中有载,曾有人以此草为主药,辅以北地玄晶、赤焰矿粉等物,炼制一种名为‘跗骨’的奇毒,中者如万蚁噬心,毒素缠绵入骨,极难拔除。炼制此毒最擅长者,乃前朝覆灭时失踪的宫廷毒师一脉。看来,是被瑞王网罗了。”
“跗骨……”叶知秋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怪不得秦昭的旧毒如此难缠。师父,你可能解?”
“能解,但需几味特殊的药引,其中一味‘赤阳仙露’,只生长于南疆火山温泉之畔,极为罕见。”百里玄放下手中的草屑,“不过,当务之急,并非完全解毒。”
他转向叶知秋,面具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你说这毒与永昌伯府有关?”
“是,残留的器具和药渣都在那里发现。瑞王似乎在那里设立过一个临时的制毒点。”
百里玄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冷而压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是刻骨的仇恨,是沉痛的追忆,还有一丝……难以磨灭的痛苦。
“永昌伯……萧铖……”他低声念出这个尘封多年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他当年……就是被这种毒,慢慢耗尽生机,最终在狱中‘自尽’……”
叶知秋心头一震,猛地看向师父。她从未听师父提起过这段往事。
“师父,你……”
“沈文渊!”百里玄突然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愤怒与悲怆,“带我去见他!现在!”
叶知秋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失态。她瞬间明白了,师父与那位沈侍郎,与永昌伯府的旧案,有着极深的牵连。那位“故人”,果然就是沈文渊!
她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夜色中,两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济世堂,融入沉沉的黑暗,向着太傅府的方向疾行。
太傅府,沈文渊的书房内依旧亮着灯。自那晚与女儿对峙后,他便一直心神不宁,夜不能寐。此刻,他正对着一幅早已泛黄的画卷出神,画上是三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饮酒赋诗,畅谈天下。那是他,百里玄,还有……永昌伯萧铖。
物是人非,故友零落。愧疚与恐惧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叩击声。
沈文渊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眼中瞬间充满了警惕与恐惧:“谁?!”
窗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灰色的身影,背负药箱,脸覆木质面具,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幽魂,静静地站在窗外,那双深邃的眼睛,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再次对上了沈文渊惊恐万状的视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文渊手中的画卷“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他如同见了鬼一般,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踉跄着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书架,退无可退。
“百……百里……”他颤抖着,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百里玄缓缓迈步,跨过窗棂,走进书房。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踏在沈文渊的心上。他走到沈文渊面前,停下,木质面具毫无表情地对着他。
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激动的斥责。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百里玄才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书案上那翻倒的笔洗碎片和早已干涸的墨迹,最终,落在了那幅掉落的画卷上,轻轻抚过画中永昌伯萧铖那张英挺含笑的脸。
“萧兄……”他沙哑的声音,如同被砂石磨过,带着无尽的苍凉与痛楚,“我……回来晚了……”
沈文渊看着他的动作,听着他那声饱含痛苦的“萧兄”,积压了十几年的悔恨、恐惧、羞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像个无助的孩子。
“百里……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萧兄……是我没用……是我胆小……我……”
百里玄低头,看着地上崩溃痛哭的故友,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愤怒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悲悯取代。他没有扶他,也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个沉默的审判者,又像一个同样被往事折磨的孤魂。
叶知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看着书房内这一幕,没有进去打扰。
她知道,有些结,需要他们自己去解。有些债,需要他们自己去面对。
而鬼医的入京,以及他与沈文渊的重逢,无疑将在本就暗流汹涌的京城,投下一块更重的石头,激起更大的波澜。复仇的火焰,即将与正义的利剑,汇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