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于归》奔跑的番茄

26、师兄之择

　　暮色渐沉，林墨轩暂住的客栈房间内，只点了一盏孤灯。他坐在窗边，手中并未执卷，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清俊的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新挂上的羊脂玉佩——那是秦朗前日硬塞给他的，说是“定情信物”，少年当时脸颊绯红，眼神却亮得灼人，不容他拒绝。

　　自那日秦朗剖白心迹，他默认接受以来，林墨轩的心便再难恢复往日的古井无波。那团名为秦朗的火焰，带着不容置疑的炽热，已然闯入了他的世界，将他原本清晰规划、冷清孤寂的前路，搅动得波澜起伏。

　　他本该远离。师门虽无明令禁止，但此等情愫，终究惊世骇俗。更何况，秦朗是镇北侯府的公子，身份敏感，前路更是危机四伏，与他这漂泊无依的江湖客，本是云泥之别。将他牵扯进来，于他而言，是祸非福。

　　理智的声音在脑中反复回响，告诫他应当快刀斩乱麻。

　　可是……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秦朗那双毫无杂质、盛满赤诚与期待的眼睛；是他笨拙却又执着的靠近；是他在得知自己与静姝并无男女之情后，那瞬间绽放的、如同朝阳破晓般的璀璨笑容；更是他在自己默许后，那傻乎乎、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欢喜模样。

　　林墨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冰封的心湖一旦裂开缝隙，那涌入的暖流便再也无法轻易驱散。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带着一丝熟悉的、小心翼翼的急切。

　　林墨轩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归于平静。“进来。”

　　门被推开，秦朗站在门口。他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衬得他肤色白皙，眉眼越发清晰干净。他似乎精心打扮过，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是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忐忑与不安，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林、林公子……”他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声音有些发紧，“我……我带了些清爽的糕点，是……”

　　“秦朗。”林墨轩打断了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郑重。

　　秦朗的话戛然而止，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手指下意识地绞住了衣角，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他敏锐地感觉到，今晚的林墨轩，与往日不同。

　　林墨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烛光下，少年眼中的不安与依赖清晰可见。

　　“坐。”林墨轩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秦朗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神情紧张。

　　林墨轩在他对面坐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房间内安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秦朗，”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自幼在师门长大，清修寡欲，习惯了一个人。性情冷淡，不善言辞，更不懂风月之事。”

　　秦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林墨轩抬手制止。

　　“你性情赤诚，热烈如火，与我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林墨轩继续说道，目光坦诚，“你的身份，你的家世，你所处的环境，都意味着无数的目光与牵绊。与我相交，于你而言，并非良选，甚至可能带来非议与风险。”

　　秦朗的脸色随着他的话一点点白了下去，眼中开始积聚水汽，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

　　林墨轩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微涩，但话已开头，必须说清楚。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然而，人心非石，孰能无情？”

　　秦朗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那日所言，字字真心，我并非毫无触动。”林墨轩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只是，正因如此，我需与你言明。我之道，不在朝堂，不在富贵，或许终将回归山野，清贫自守。我之心，一旦许之，便是唯一，此生不渝，但也要求对方，同样坚贞，不畏人言，不惧风雨。”

　　他顿了顿，目光如清泉般映照着秦朗怔忪的脸：“前路如何，你已知晓。瑞王势大，危机四伏，我自身尚且难保，或许会给身边人带来灾祸。即便如此，你若愿与我同行，我林墨轩在此立誓，必竭尽全力，护你周全，不负你今日真心。”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静静地看着秦朗：“现在，选择权在你。你若后悔，此刻离去，我绝无怨言，只当此前种种，是一场镜花水月。你若……不悔，”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那便握住我的手。”

　　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秦朗耳边。

　　他先是因林墨轩前半段话而心如刀绞，以为对方还是要拒绝，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可听到后面，尤其是那清晰无比的“唯一”、“此生不渝”，以及那句“护你周全”，他整个人都懵了，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狂喜和酸楚，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林墨轩没有拒绝他！非但没有拒绝，反而给了他如此郑重、如此清晰的承诺！他甚至……甚至说了“唯一”和“此生不渝”！

　　秦朗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但他不是在哭，而是在笑，又哭又笑，像个傻子。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紧紧抓住了林墨轩伸出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不悔！我不悔！”他声音哽咽，却斩钉截铁，带着哭腔喊道，“我才不怕什么非议风险！我也不在乎你是回山野还是去哪里！只要你肯要我，刀山火海我都跟你去！林墨轩，我秦朗认定你了，这辈子就跟定你了！你休想甩开我！”

　　他语无伦次，却将最滚烫的心意，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手心传来少年灼热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林墨轩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与信任，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冰封的湖面彻底消融，暖流涌动，一种陌生的、却让他无比安定的情绪，充盈在心间。

　　他反手，轻轻回握住秦朗的手，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他轻声应道，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看着秦朗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子，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笑得像个得到全世界最好宝贝的孩子，心中一片柔软。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动作生涩，却极其温柔。

　　“莫哭了。”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秦朗用力点头，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破涕为笑，紧紧抓着林墨轩的手不肯放开，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烛火摇曳，将两人交握的手影投在墙壁上，亲密无间。

　　这一刻，隔阂尽消，心意相通。

　　林墨轩知道，从此刻起，他的肩上，多了一份甜蜜而沉重的责任。他不仅要面对师门的任务，应对瑞王的黑手，更要护住身边这个，将整颗心都交付于他的少年。

　　前路或许更加艰难，但看着秦朗那双亮得惊人的、只映着自己身影的眸子，林墨轩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地流淌。

　　而房间内，一段始于意外、终于真心的情缘，就此尘埃落定。风雨或许将至，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了彼此，足以抵御世间一切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