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于归》奔跑的番茄

21、军中异动

　　晨曦刺破云层，将京郊神策军大营的旌旗染上一层金边。空气中还弥漫着昨日校场扬威后未曾散尽的肃杀与躁动。

　　秦昭一身轻甲，猩红披风在晨风中微微拂动。她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前往中军大帐点卯，而是拐向了位于营地西侧的军械库。

　　昨日校场之上，陈继宗那杆长戟连接处异常的锻造痕迹，如同一根细刺，扎在她心头。落鹰涧发现的军械碎片，陈国公府可能的牵扯，还有叶知秋指出的、与她体内余毒同源的诡异毒药……所有这些，都让她对京营，尤其是神策军内部的军械管理，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秦将军！”看守军械库的司库参军见到她，连忙躬身行礼，脸上带着几分敬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本将军例行巡查。”秦昭声音平淡，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过库房内排列整齐的兵器架和箱笼，“近期的军械入库、领用、核销记录，拿来。”

　　“是，是！”司库参军不敢怠慢，很快捧来几本厚厚的册子。

　　秦昭随手拿起最近一本，翻看起来。记录看似清晰规整，入库有凭，领用有据，核销有序。但她看得极快，指尖在一行行墨字上划过，大脑飞速运转，比对、计算着其中的数量、日期和经办人。

　　表面看来，一切正常。

　　然而，当她翻到记录废旧、损毁军械处理情况的册子时，指尖微微一顿。

　　神策军作为京营主力，军械损耗本是常事，定期清理报废的兵甲、弓弩，报备兵部核准后销毁或另作他用，流程严密。但秦昭注意到，近半年来，有几批报损的制式长枪、弓弩和皮甲，其“销毁记录”一栏，填写得异常简略模糊，只标注了“已按规处置”，却不见具体的销毁时间、地点、监销人签字，甚至连负责处理的工匠名字都潦草难辨。

　　更让她心生疑窦的是，这几批“已销毁”军械的数量，似乎比往常同期要多上一些。虽然差额不算巨大，混杂在庞大的基数里并不起眼，但以秦昭对军务的熟悉和敏锐，还是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协调。

　　她不动声色地合上册子，状似随意地问道：“这些报废的军械，如今在何处统一销毁？”

　　司库参军眼神闪烁了一下，赔着笑道：“回将军，大多是在城南的官营铸铁厂回炉，或是交由工部指定的作坊处理皮甲等物。”

　　“城南铸铁厂？”秦昭目光扫过他，“本将军记得，上月兵部行文，言及城南铸铁厂因炉体检修，暂停承接军械销毁事宜半月。这册子上记录的那批弓弩，恰是在那期间‘销毁’的。此事，你作何解释？”

　　司库参军脸色瞬间一白，额角渗出冷汗，支吾道：“这……许是、许是记录有误，或是交由了别的作坊，下官……下官这就去查实！”

　　“不必了。”秦昭冷冷打断他，“带本将军去存放待销毁军械的仓区看看。”

　　“将军，那边杂乱肮脏，恐污了您的眼……”司库参军试图阻拦。

　　秦昭一个眼神扫过去，冰寒刺骨，那参军顿时噤声，不敢再多言，只得硬着头皮在前引路。

　　存放待销毁军械的仓区位于营地最偏僻的角落，守卫明显松懈许多。打开沉重的库门，一股混合着铁锈、尘土和霉变皮革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各种残破的兵甲、断裂的枪杆、失去张力的弓弦，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坟场。

　　秦昭走入库内，目光如电，仔细检视着。她随手拿起一杆标记为“枪头松动”待修的长枪，手腕一抖，枪身震颤，发出沉闷的呜咽。她的手指在枪杆与枪头的连接处细细摩挲，那里的工艺和材质……与陈继宗那杆长戟，以及落鹰涧的碎片，感觉如此相似！

　　她又走到一堆标记为“弓身开裂”的制式长弓前，随手抽出一把，指节在弓臂上轻轻敲击，听着那反馈回来的声音。这些弓，开裂的位置和程度，也透着一种不自然的规律性。

　　“这些，”秦昭指着那堆长弓和旁边一些标记为“甲片锈蚀”的皮甲，对跟在身后、面色惨白的司库参军道，“重新清点，单独封存。没有本将军的手令，任何人不得移动，更不得销毁！”

　　“是……是！将军！”司库参军声音发颤，几乎站立不稳。

　　秦昭不再看他，转身走出库房。阳光照在她玄甲之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她几乎可以肯定，有人利用军械报废的流程，在做手脚！将那些尚可修复、甚至根本无需报废的军械，以“销毁”的名义，暗中转移了出去！而目的地，极有可能就是北境，就是狄戎！

　　陈国公府……瑞王……

　　他们不仅倒卖军械，资敌弱己，甚至可能就在这天子脚下的京营之中，堂而皇之地进行着这一切！

　　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翻涌。这已不仅仅是贪腐，这是叛国！

　　回到中军大帐，秦昭立刻召来了两名绝对可靠的老部下，都是跟随她从北境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心腹。

　　“暗中盯紧陈继宗，以及与他过往甚密的那几个勋贵子弟。”秦昭声音低沉，带着沙场特有的杀伐之气，“注意他们与军械库、以及营外人员的接触。特别是与工部、还有那些负责‘处理’废旧军械的作坊之间的联系。”

　　“另外，”她取出一封密信，用火漆封好，“将此信，以最快速度，秘密送往北境，交到赵副将手中。让他暗中查证，近来边境出现的那些来路不明的军械，与京中这几批‘报废’的，是否有关联。”

　　“是！将军！”两名心腹凛然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大帐内只剩下秦昭一人。她走到巨大的北境舆图前，目光落在落鹰涧的位置，又缓缓移向狄戎王庭的方向。

　　内鬼不清，边患难平。

　　她原本以为，回到京城，面对的是朝堂的暗箭和掣肘。却没想到，真正的战场，从未远离。只是这里的敌人，更加隐蔽，更加狠毒，他们藏在华丽的袍服之下，用阴谋和背叛，瓦解着这个国家的根基。

　　秦昭的手，缓缓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

　　她必须更快，更准。要在那幕后黑手察觉之前，找到确凿的证据，将这脓疮彻底剜除！

　　而就在秦昭于军中暗查之时，沈清辞在翰林院的故纸堆里，也发现了一条可能与军械案相关的线索——一份多年前，关于陈国公一位远房族亲，试图承包官营铸铁厂而被驳回的陈旧奏折副本。

　　看似无关的碎片，正在被一双无形的手，慢慢拼凑起来。

　　山雨欲来，风已满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