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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药石之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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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世堂后院那间充满药香的厢房内,气氛比上次更加紧绷。
秦昭依约前来进行第二次药浴治疗。她依旧只着中衣,踏入那散发着刺鼻气味、漆黑如墨的药汤中。这一次,药汤触及皮肤的瞬间,不再是冰凉,而是一种仿佛直接灼烧灵魂的剧痛!
“唔……”
即便以秦昭的意志力,也忍不住从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她双手死死抓住柏木浴桶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这痛楚,比第一次猛烈数倍,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顺着她全身的毛孔,狠狠扎进骨髓深处,尤其是左肩旧伤处,更是如同被放在烙铁上反复炙烤。
叶知秋依旧坐在不远处的那张椅子上,手里拿着那几根细长的金针,在烛光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她看着秦昭瞬间绷紧、微微颤抖的背部曲线,听着那极力压抑的喘息声,杏眼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这就受不住了?”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讥诮,在这只有痛苦喘息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秦将军在北境刀砍斧劈都不怕,这点药力都扛不住?”
秦昭咬紧牙关,汗水顺着她线条利落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混入漆黑的药汤中。她没有力气,也不想回应这女人的风凉话。全部的意志都用来对抗那席卷全身的、足以让人崩溃的痛苦。
时间在极致煎熬中缓慢流逝。
一个时辰后,秦昭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那深入骨髓的余毒似乎被霸道的药力彻底激发,在她体内疯狂冲撞,试图寻找突破口。
叶知秋站起身,走到浴桶边。她的目光落在秦昭裸露的背部,那里除了旧伤狰狞的疤痕,还有无数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旧日伤痕。
“啧,”她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秦将军这背,倒是比边境的舆图还要精彩几分。”
秦昭猛地睁开眼,即便在剧痛中,也被这话激得怒火上涌。她侧过头,汗水浸湿的墨发黏在脸颊,眼神却如同被激怒的母豹,凶狠地瞪向叶知秋:“你……闭嘴!”
叶知秋非但不恼,反而俯下身,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药香拂过秦昭湿漉漉的耳廓,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危险的慵懒:“怎么?实话也不让人说?这些疤,记录着秦将军多少次死里逃生?可惜,再勇猛的将军,不懂得爱惜自己,也不过是头……蛮牛。”
“总比某些只会耍嘴皮子、下手没轻没重的人强!”秦昭从牙缝里挤出反击。
“没轻没重?”叶知秋直起身,晃了晃手中的金针,针尖在烛光下闪着寒芒,“若不是我这‘没轻没重’的法子,秦将军这会儿怕是连枪都提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哼哼了。”
她不再废话,看准时机,手起针落!
“呃啊——!”
比之前更加剧烈的痛苦瞬间席卷了秦昭的全身,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左肩胛骨缝隙里,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的余毒,被金针上附着的奇异药力强行剥离、驱赶,顺着被药力冲开的经络,一点点逼出体外!
这个过程,堪比凌迟。
秦昭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全凭一股不肯在这女人面前示弱的倔强死死支撑。
叶知秋下针极快,手法精准得令人发指。她一边运针,一边冷静地观察着秦昭的反应,以及她皮肤表面渐渐渗出的、带着一丝幽蓝光泽的汗珠。
当最后一根金针拔出,秦昭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浴桶边缘,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剧烈的痛苦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以及……左肩处那持续了数年、几乎已成为身体一部分的沉疴隐痛,竟然真的消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让她甚至有些恍惚。
叶知秋取出干净的布巾,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仔细地擦去秦昭额头、颈间的汗水,又检查了一下她肩胛处的皮肤颜色和温度。
“淤塞的筋络初步疏通,余毒也被逼出了部分。效果比预想的要好。”她公事公办地宣布结果,然后递过一套干净的、散发着皂角清气的白色中衣,“换上吧,小心着凉。”
秦昭喘着粗气,接过衣服,指尖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她看着叶知秋收拾药箱的侧影,烛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减弱了她平日那份咄咄逼人的锐利,竟显出一种别样的专注与……柔和。
“多谢。”秦昭声音沙哑地开口,这两个字比上一次真诚了许多。
叶知秋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待秦昭勉强换好衣服,叶知秋才转过身,将一个小巧的玉瓶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这是清余毒的丸药,三日一粒,温水送服。”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秦昭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讥诮,多了几分医者的严肃,“另外,有件事得告诉你。”
秦昭抬眸看她。
“你体内残留的狼毒,并非北境常见的品种。”叶知秋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它经过特殊炼制,混合了鬼面草和几种罕见的矿物毒素。这种复杂的配方和炼制手法……与我之前追查的、出现在京城的那种毒药,同出一源。”
秦昭瞳孔骤然收缩!
她体内的旧毒,与京城出现的毒药同源?!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当年在北境,那场看似寻常的遭遇战中,她中的毒箭,可能并非偶然!意味着那场差点要了她命的伏击,背后可能隐藏着更深的阴谋!甚至可能……与她如今正在调查的军械倒卖案,与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瑞王,有着直接的联系!
一股寒意,比刚才药浴的痛苦更甚,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战场上的意外,只是狄戎的狠毒。却从未想过,这毒,可能来自更阴险的源头,可能与她如今身处的漩涡,早已纠缠在一起!
“你确定?”秦昭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叶知秋拿起桌上那个装着毒药碎片的小纸包,放到秦昭面前:“气味,成分,炼制手法留下的细微痕迹,都一样。我很少看错。”
秦昭盯着那小小的纸包,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背后那张无形的大网,正朝着自己,朝着北境,朝着整个王朝,笼罩下来。
她体内的毒,竟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北境与京城的关键线索!
“我明白了。”秦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多谢告知。”
叶知秋看着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的秦昭,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不再多言,只是将玉瓶又往前推了推。
“按时服药。下次药浴,五日后。”她顿了顿,补充道,“回去好好休息,秦将军。你这头‘蛮牛’,现在可是关键得很,别还没派上用场,就先累垮了。”
这一次,秦昭没有反驳。
她拿起玉瓶和小纸包,紧紧攥在手心,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但她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战戟。
“五日后再会。”
她深深看了叶知秋一眼,转身大步离去,步伐坚定。
叶知秋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声自语:
“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这下,想撇清关系都难了。”
窗外,夜色浓重。而秦昭心中的迷雾,却因为叶知秋这“药石之言”,被撕开了一道惊心动魄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