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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蛛丝马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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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太傅府后园一处临水的暖阁内,却只点了一盏孤灯。烛光在沈清辞沉静的侧脸上跳跃,映着她面前摊开的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人名、地名和箭头的素笺。
苏静姝坐在她对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那是师兄林墨轩今日给她的,说是能宁心静气。她看着沈清辞笔下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轻声道:“薛老板一死,明面上的线就断了。”
“线断了,但气味还在。”沈清辞头也未抬,用朱笔在“薛老板”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他一个古董商人,能周旋于多位官员之间,甚至可能牵涉科举试题泄露,背后必然有一个庞大的利益网络和消息渠道。他死了,这网络不会瞬间消失,只会暂时蛰伏,或者……寻找新的节点。”
她抬起眼,看向苏静姝:“我这边,通过翰林院旧档和父亲……一些模糊的提示,梳理出几个可能与薛老板有过密切往来,且在永昌伯府旧案后得到异常升迁的官员。他们像蜘蛛网上的节点,看似分散,却都隐隐指向一个中心。”
她将素笺转向苏静姝,朱笔点在其中几个名字上:“工部郎中赵永、光禄寺少卿钱明、还有……吏部考功司主事,孙礼。”
苏静姝目光落在“孙礼”二字上,秀眉微蹙:“吏部考功司……掌管官员考课、升降,位置关键。若科举舞弊,此人确实能提供不少便利。”
“不错。”沈清辞点头,“但这些都是官面上的线索,缺乏实证。而且,我怀疑他们也只是外围的马前卒。”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我需要知道,薛老板死后,是谁在接管他的‘生意’,资金如何流动,消息如何传递。这些,官面文章查不到。”
苏静姝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沉吟片刻,道:“薛老板生前常去的几家赌场、暗窑,以及他手下那几个负责销赃的喽啰,我已经让……一些市井朋友帮忙留意了。只是他们如今都如惊弓之鸟,口风很紧。”
她所说的“市井朋友”,自然是那些受过她恩惠,或是被她以特殊手段“结交”的三教九流人物。
“无妨,我们双管齐下。”沈清辞指尖敲了敲桌面,“你从市井暗处入手,查资金和人员动向。我继续在明处,利用职务之便,盯紧赵永、钱明,尤其是孙礼的动向,看看薛老板死后,他们与谁接触频繁,有无异常资金往来。”
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与决心。
接下来的几日,两股无形的力量在京城悄然涌动。
沈清辞以整理编纂前朝史料为由,频繁出入翰林院书库,不动声色地调阅与赵永、钱明、孙礼等人相关的陈年卷宗、地方志甚至是看似无关的物资调运记录。她记忆力超群,心思缜密,往往能从一行不起眼的批注、一个模糊的日期差异中,发现蛛丝马迹。
她发现,赵永在永昌伯府倒台后,曾负责督建京郊一处皇家别院,工程账目有几处巨大的、语焉不详的亏空,最终却以“物料损耗”为由草草结案。钱明则在数年前,曾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原本属于永昌伯家的一处江南茶山。而孙礼,近半年来,其家中仆役在几家大型银号频繁存取数额不小的银两,来源不明。
这些线索零碎,尚不能构成铁证,但指向性却越来越明显。
与此同时,苏静姝的进展则更为隐秘和……奇特。
她没有直接去找那些赌场老板或地头蛇,而是带着林墨轩,每日流连于薛老板生前最常光顾的几家古玩店、茶楼甚至当铺。她并不急于打听,只是看似随意地观赏把玩,或是静静地品茶。
林墨轩起初不解,但很快便发现,苏静姝的手指在触摸某些特定物件——比如薛老板常坐的那把紫檀木椅、他惯用的那个紫砂壶,甚至是当铺里几件明显来路不正、带着土腥气的玉器时,指尖会泛起极其微弱的、常人无法察觉的莹白光泽。
她在用自身灵力,感知这些物件上残留的“气息”。
“薛老板身上,除了铜臭和血腥气,还有一股极淡的、阴冷的‘印记’。”苏静姝在一次从当铺出来后,对林墨轩低语,“这印记与永昌伯府废墟里的残留很像,但更……活跃。他死前一段时间,接触过一个带着强烈这种‘印记’的人。”
她闭上眼,仔细回味着那通过灵力感知到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粘稠的气息。“那个人……位高权重,而且,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
龙涎香!那是皇室和极少数顶级勋贵才有资格使用的香料!
线索的指向,瞬间变得惊心动魄。
另一边,秦朗也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他利用自己侯府公子的身份和挥金如土的名声,混迹于京中纨绔圈子,几顿酒喝下来,竟真被他从几个与陈继宗交好的公子哥儿口中,套出了一些零碎信息。
“陈继宗那小子,前阵子好像发了笔横财,在城西偷偷置办了个外宅,养了个唱曲儿的……”秦朗兴冲冲地跑到林墨轩暂住的客栈汇报,“我还打听到,他最近和他爹,陈国公,好像因为什么事吵过一架,摔了不少东西,好像……跟一批什么‘货’有关?”
“货?”林墨轩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嗯,具体不清楚,但那几个家伙说,陈继宗骂他爹‘手伸得太长,北边的生意也敢碰’……”
北边的生意?林墨轩立刻联想到秦昭正在调查的北境军务。陈国公府……难道也与边关有所牵连?他立刻将这个信息通过苏静姝传递给了沈清辞。
所有的线索,如同四散的溪流,开始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三日后,黄昏。沈清辞与苏静姝再次在那临水暖阁会面。
沈清辞带来了她最新查到的信息:“孙礼昨日休沐,并未在家,而是悄悄去了一趟城西的‘归云雅舍’,那是瑞王府长史私下经营的产业。他在里面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出来时,袖子里似乎揣了东西。”
苏静姝则面色凝重地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小块不起眼的、边缘锋利的黑色碎片,像是某种陶罐的碎片。“这是我从一个负责给薛老板处理‘脏物’的小喽啰那里得到的,他吓得要死,说这是薛老板溺死前一天,让他去永昌伯府废弃的后院一个地窖里取东西时,不小心打碎其中一个罐子留下的。他当时就觉得那罐子里的粉末气味刺鼻,没敢多留。”
沈清辞接过碎片,放到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极淡的、带着腥甜的杏仁味!
与叶知秋描述的毒药气味一模一样!
“而且,”苏静姝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发现,“我用灵力感知过这碎片,上面除了那毒药的气息,还有一丝……与瑞王身上几乎同源的、带着龙涎香底味的阴冷印记!”
暖阁内,霎时间静得可怕。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个灯花。
沈清辞缓缓放下碎片,目光与苏静姝震惊的眼神撞在一起。
瑞王!
那个素有贤名,礼贤下士,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的皇子!
科举舞弊、军械倒卖、永昌伯府冤案、甚至那诡异的毒药……所有的线索,竟然都隐隐约约地,指向了这位权势滔天的王爷!
“竟然……是他……”苏静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终于明白,为何师父对那段往事讳莫如深,为何沈文渊会恐惧到那种地步。
沈清辞沉默着,指尖冰凉。她想过对手可能是一位重臣,一个权阉,甚至是一位得势的皇子,但真正将名字与线索对上时,那沉甸甸的压力,依旧让她感到窒息。
瑞王,皇帝如今最年长、也最具势力的儿子之一,朝中拥护者众多。与他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而,只是片刻的沉寂,沈清辞的眼神便重新变得坚定,甚至燃烧起一种冰冷的火焰。
“是他,也好。”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至少,我们知道了敌人是谁。”
她看向苏静姝,伸出手:“静姝,前路艰险,你可还愿与我同行?”
苏静姝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心中的惊惧渐渐被一股同样坚定的力量取代。她伸出手,与沈清辞的手紧紧交握。
“自然。”她柔美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风雨同舟。”
窗外,夜风骤起,吹皱一池寒水。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