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小姐分手以后》榴莲一斤三两半

2、不必牵强说爱我

　　外头细密的冷雨随风破窗而入。
　　我仰着头僵在那里，我几乎快要遮掩不住我的泪意，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我起身将阳台的门关紧，站在玻璃前面，背对着叶先梸，弯着腰一只手支着脸。
　　“柳柳，车子留给你。”
　　“柳柳，咱们攒的钱也还你。”
　　叶先梸只肯在情到浓时才会抱着我的身子，贴在我耳畔低声叫我柳柳。
　　在一起的第一天是在秋天，在一个令人愉快的周五，我们一起回家，在地铁的下降扶梯上我低着头问他：“现在要怎么叫你，叶先梸。”。
　　叶先梸嬉皮笑脸地说：“叫老公哈哈哈。”
　　“什么诶！！！”我揍了他一拳。
　　“反正我只叫你程柳。”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
　　地铁到了，叶先梸拽着我的袖子一把把我塞到地铁的座位上。
　　他笑着低着头凑到我面前说：“因为我喜欢的是程柳。”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我真实的感觉到头顶上炙热目光的投来，就那一刻，怦然心动。
　　地铁不算拥挤，但他执着地站在我的膝盖前方：“全部的程柳，程柳的全部。”
　　我一直害羞地低着头，不知道他盯着我看了多久。
　　地铁到站，我们并着肩站在上升扶梯的同一级台阶上，我的手悄悄伸进墨绿色校服的长袖里去牵他的手，我们两个就在臃肿的袖子下偷偷牵手。
　　彼时我们还是只能私藏爱恋于世间的高中的少男少女。
　　他低着头看我，微红着脸在昏黄的路灯下笑的灿烂。分别的时候，我凑近他的耳边对他说：“我也喜欢你。”
　　他说，等考上大学了，他要和我大大方方地牵手。
　　十年后的现在，玻璃门的倒影里的叶先梸低着头看着我刚刚坐着的地方。
　　我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想问问他究竟为什么？可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了。明明调动就要开始，幸福就在眼前了，他告诉我，他不要了。
　　“我明白了。”我的声音呕哑难听，良久憋出四个字。
　　他说：“柳柳，对不起。”
　　我转头穿上大衣拿着包，我的手在抖，把车钥匙和他的房门钥匙拽下放在入门的玄关上以后，几乎是逃也一样的离开叶先梸的家。
　　我内心祈祷他能追来。
　　他没有。
　　我走到小区门口，冬雨雨点冻人，打在我的脸上，思绪却没有变得冷静清晰。我到罗森买了包纸巾，一边擦拭我凌乱狼狈的妆容，一边等待着网约车司机把我送回我的公寓。
　　好在我租了公寓，不然晚上甚至没有去处。
　　我顿住，如果我不租公寓，不去应酬，辞职在家，叶先梸是不是就不会跟我分手？过去十年，我每一次选择和拼命都有让叶先梸存在于我生命的考量，是他察觉不到，还是我错了？
　　我想我的脸色现在一定很难看，这个冬天尚未真正开始就寒冷刺骨。
　　回到我的小公寓，进门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哭。
　　但是我没有。
　　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读大学的时候，我在省外他在省内，我和他的距离是飞行时间3小时58分钟，是单程642元，是1480公里。我和他交替着去找对方，每次出发前有如初次谈到爱时悸动，每次离别前都以我稀里哗啦的流泪满面告终。
　　叶先梸总嘻嘻哈哈打趣说：“不远不远。”
　　“程柳，不哭了。”
　　“程柳，下个月我来找你。”
　　“程柳，要放假了，坚持一下，马上回家了。”
　　那时我多半跪在民宿的床沿抱着叶先梸，控制不住的泪水贴着他的脖颈，他总是一边安慰我一边一遍一遍抚摸我的头发。我在地铁上喜欢贴着他的肩膀紧紧抓着他的手，叶先梸总是会拍下一张我们在地铁车窗的倒影。我总是在高铁站故作潇洒先说再见，叶先梸总是喜欢看着我，让我先走。
　　凌晨3:50，我简单洗了个澡，洗掉湿透的衣服，丢到烘干机里，躺在床上。就算是十年恋爱，分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依旧睡个好觉。
　　我被手机消息提示的嗡嗡声吵醒，拿过手机，已经是下午一点，窗外雨声滴答个没完。
　　叶先梸的消息，6:15分“程柳，车子留给你。”
　　叶先梸的消息，7:37分“你不要折现还钱。”
　　叶先梸的消息，8:01分“我现在开过来。”
　　叶先梸的消息，9:42分“车子停你家楼下了”
　　交易提醒，11：58分“尾号6010储蓄账户转入收入二十八万元整”
　　叶先梸把属于我们两个攒的钱凑了整都给我了。
　　我回复“我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
　　直到现在，我才对和叶先梸分手有了实感，一部还在等更新的长篇电视剧提前大结局，完结了。
　　我望着天花板，叶先梸不是一个能早起的人，他应该是一个晚上都没睡觉。我想问他，我们真的已经要走到分手的那一步了吗？我想向他要一个答案，真的没有挽回和补救的余地了吗？从学生时代到现在的十年感情，叶先梸，你真的舍得放弃。
　　问为什么最没有用。
　　我的指间在手机屏幕不断踟躇，良久，只是叹气。
　　过去，叶先梸有一段时间老是被上司安排出差，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总是叹气。我觉得叹气不好，骂他：“天天叹气，财气都叹跑了。”
　　“财财财，你个掉到钱眼里的大财迷。”他骂。
　　“我没有。”我反驳。
　　“钱就那么重要？”他反驳。
　　我没有回答这个千古难题，绕话题说：“我就觉得出差挺好……”
　　“放屁。”他又骂。
　　我又绕：“我就挺喜欢去不同地方出差的，我公司有餐补、交通补贴……”
　　“你还说不是财迷”他蹲在行李箱旁边，一边叠裤子一边白了我一眼说。
　　“我是说没有掉到钱眼里。”我替他折叠他的上衣，丢到他面前，衣服又散了，“反正四舍五入就是公费出游”
　　“你放屁啊啊啊啊”叶先梸作昏厥状。
　　现在，肚子突然咕叫起来，我起床加热了一个三明治，泡了一杯速溶美式，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我一直信奉吃快东西和吃东西快都是高效率的体现。
　　而叶先梸极不赞成，他乐意开一个小时车去北二环外小巷子里吃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乐意忙碌周末两天从和馅儿开始自学小馄饨。
　　奇怪的是，只要和叶先梸在一起的时候，浪费时间我也是乐意。在刚入职的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台风前闷热的天气压着每个人都烦躁不已，大伙儿踩着下班的点边打卡边直冲出写字楼，下楼的电梯里叶先梸打来电话。
　　“下班了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些雀跃。
　　“现在。”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看到你了。”刚走出电梯，他就站在写字楼的门禁旁向我招手。
　　“你怎么来了？”我惊讶的通话都忘记挂断。
　　叶先梸穿着黑色T恤和灰色卫裤，拎着一个电脑包，站在写字楼穿着各式各样职业装的流动人群中。
　　我朝叶先梸走过去，他快速抱了我一下，接过我的包说：“台风今晚过境要封高速，出差就提早结束了。”
　　“soooo sweet”身后的跟我同一组的同事们发出啧啧的声音，我向他们打了个招呼，牵着叶先梸的手离开。
　　到家的时候我才发现叶先梸线上订了食材，早已配送到家。一进家门，叶先梸就开始一通忙活，洗菜切菜。
　　“晚上打算做什么好吃的？”我拍了一把他的屁股。
　　他朝我挑了下眉。“叶家祖传招牌挂面！”
　　“真难得呀，叶先梸！” 我又掐了一把他的脸颊。
　　“干嘛？”
　　“难得周五下班不折腾我去北二环吃面！”
　　“这叫迎接周末的仪式感。”叶先梸佯装生气把洗菜的水抖到我脸上。
　　不知道他这个南方人的这碗打算从和面开始的挂面要做到晚上几点，我选择先去冲个凉，换掉束缚着身心灵的职业装，把脏衣服投入洗衣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还在等待着叶先梸的两碗阳春面。
　　叶先梸流了不少汗，端了两碗面后对我说：“等我五分钟，冲个澡。”
　　外头呼呼刮起风，吹散了空气里大部分的燥热，我坐在沙发上调试着荧幕，打开一集老友记。他光着膀子走出浴室，把我抱到他腿上。
　　“程柳，试试看。”他满心满眼都是期待。
　　“真好吃！”面太烫了，我吃了一小口。
　　叶先梸又进厨房拿了一个碗递给我：“分到这里，烫。”
　　其实我不喜欢吃面，哪怕是他煮的面，也并不觉得又什么惊为天人的独家味道。放凉了以后我又尝了一大口：“真的很好吃诶！”叶先梸笑着要搂紧我，我捧着他的脸又说：“下次教我！”
　　“好，都教你。”他凑在我耳朵旁边说：“老公什么没教你呢，嗯？”
　　说来就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后来我的时间能置换金钱，我们鲜少有如这般消磨光阴的机会。吃掉了最后一口三明治，我端着冰美式走回卧室，又躺在床上，外头的雨停了，地上湿漉漉的，周末的中午只有不知道谁家养的几只鸟在吵闹瞎叫。
　　我突然好想叶先梸。
　　反复看着他给我发的信息和转账记录。
　　突然门铃响了。
　　我起身往猫眼一看，是孟自徕。
　　她叉着手站着，穿着一件纯黑大皮草，伸着一只穿着八厘米的红底高跟鞋的腿。
　　我真不想给她开门。
　　“开门，老程！”我永远好奇孟自徕的嗓门为什么总是如此洪亮。
　　我开门，白了她一眼。
　　“瞧你着德行，小白眼给姐翻得挺得劲啊？”孟自徕熟门熟路地脱了外套。
　　我去房间里拿了一床厚毛毯扔到沙发上：“你怎么知道我在家，来干嘛？”
　　“来干嘛？”孟自徕站在水吧台旁边等着开水烧开：“你和叶先梸出这么大事，不跟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震惊！
　　“什么时候的事？”她不答反问。
　　“昨天晚上。”
　　“啊！”她震惊！
　　“谁先提的？”
　　“他。”
　　“啊！！”
　　孟自徕端着两杯热开水放在茶几上，一屁股窝进了沙发里，我把毛毯盖在她腿上，简单说了这不到一天的爱情事变。
　　“老林早上碰上老叶了，看他脸色不好，问了一嘴” 孟自徕伸手碰了一下玻璃杯，又缩回来：“他倒是没说什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老林觉得不对劲马上让我来看看。”孟自徕又把我拉到她身边。“老程，那现在怎么办啊？”
　　“那不被爱了，能怎么办。”我低头喝了口热水。
　　“没张嘴啊你？你跟叶先梸说啊！”孟自徕拍了我的背一掌。
　　“我要说什么呢，说求求你不要跟我分手，说我马上离职，求你娶我。”我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扭过头去看窗外逐渐昏暗的天空。
　　孟自徕一把把我的头扭过来：“他不满意你应酬，你愿不愿意换个工作？”
　　“我说不出口。”
　　叶先梸已经挥手告别了，就算我换了工作，又能留下他多久呢？
　　“为什么？你这自尊心也太强了。”
　　我没有说话。
　　我不相信，叶先梸的快刀斩乱麻是临时起意。
　　孟自徕叹了一口气，低声对我说：“不是，不是老程，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我看着孟自徕，心里酸楚，突然觉得无助，就像有一年我们都刚好在兰城出差，抽空在黄河边散步，人头攒动，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走散了。他的手机没电，我站在路边不停地打他的电话，每一通电话都是我在祈祷他能接通。
　　“你不要问我，你去问他。”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略微发颤的声音。
　　“我不去。老程你别逃避，这是你跟他的事情。”孟自徕搂着我，用毛毯把我们两个裹在一起，她说：“要我说，形势比人强，咱们有问题解决问题，爱情长跑十年，你今年二十七岁，接下来怎么办，你难道还要再谈个十年吗？你还耗得起吗？”
　　我和孟自徕下楼简单吃了个日料。
　　吃完回家，家门铃声响起，是孟自徕的老林来接她了。
　　“算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