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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山雨来(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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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宴归着手准备娶侧妃开始,林谋就格外忙碌,根据新得到的消息,在调整着军中布防。他已经有好些时日没去医馆了,许大夫还为宴归娶亲的事生他气,还没来得及去开解呢。“唉,一定得狠狠诈阿宴一笔。”他自言自语道。
那个陆生财确实是个能人,对离国军事布防,对离国的国主和梁王行事作风都了如指掌。虽说如此这般靠着个奸细不太厚道,但战场上不就是尔虞我诈吗。况且,陆生财人如其名,为财为利,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公子,有人找。”
“不见不见,没见我忙着吗。”侍卫来通报,林谋头都没抬就让把人打发走。
“公子,这是那人留下的东西,说一定要交到你手上。”侍卫出去没一会又回来了。
林谋隐隐闻到一股药香,让他几日埋头苦干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明朗了许多。他心头一震,立马抬起头看着侍卫手里的东西。
“来人有说姓名吗?”
“他只说他姓许,听说公子没空,把东西交给我就走了。”
林谋只听到个许字,就夺过侍卫手里的东西往外跑去,留下个侍卫看着他的背影呆在原地。
果然是许大夫。
林谋才出府门没几步就在林府旁边的一个河道旁见到了陵游,他在一棵柳树下盯着叶子发呆。林谋喊了句许大夫,他转过身看向林谋,眼神里满是欣喜。不过这欣喜只是一会,他的脸色又如寻常一样平静淡漠。
正是傍晚时分,陵游背后的天空布满了橙黄的云彩,柔和的亮光照在他的身上,照在了旁边的河面上。风吹动了他身旁的垂柳,吹动了他的头发。他就站在那里,带着他一贯内敛和一些不易察觉的欣喜,看着迎面走来的林谋。
林谋觉得自己是在痴迷这副场景,恨不得每一步都慢一些又恨不得每一步快一些走到他身边。
“许大夫。”林谋终于走到陵游面前,看着他,却一下哑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陵游一眼看见他手里的药囊,林谋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这药囊是送我的吗?感谢许大夫了。”林谋又恢复了以往那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轻快地说道。
“是,天气开始炎热,蚊虫多,林公子若不嫌弃,佩戴着可驱蚊虫。”陵游低着头答道,语气和他往常一样平静。
“好,我定会戴着。劳烦许大夫还跑一趟。看来我带许大夫逛遍这边城的心没有白费啊。”林谋说完,还悄悄瞥了一眼对方。但陵游依然面色平静没说什么。
“我要走了。”陵游突然抬起头看着他说道。“我来是想劳烦你给合欢送一封信”,他边说边呈上了手里的书信。
“不麻烦不麻烦,小事一桩,我一定送到。”林谋笑着接过了信件。
突然的沉默,两人都没有说什么。
“那我送你回去。”林谋以为他要准备回医馆了,准备动身相送,却看见凌陵游依然站在原地。
“我要回离国了。”陵游抬起头看着他,正对上林谋瞪大的眼睛。
“我本就是为欢欢来的,眼下她平安,我也该回去了,家中还有父母亲要照看。”陵游解释道。
林谋忽然觉得有些慌乱,手上抓紧了香囊。吞吐了一会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问他,“父母亲身体康健吗?”
陵游轻笑了一声说,“父亲本就是大夫,他们定然无恙。”
林谋碎碎念着“那就好那就好。”
陵游却像突然想起什么,把林谋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得林谋一头雾水,握着个香囊更不知如何举止。
“母亲总是说我这样的人难有朋友。我细细想了一番,我和林公子也算是朋友了。若母亲能见到你,她一定会喜欢你的。你们的性子有些相像。”陵游认真说着。
林谋从未想过也从未通过陵游会跟他说这些话,一时间有些惊讶,竟不知道如何回话。
“我一向不善言辞,但是心里感激林公子这段时日的照顾,能有公子这个朋友我此行也算值得。忘公子保重,山长水远,重逢可期。”
凌陵游面对着林谋,鞠躬行了礼,转身离去。
林谋更惊讶了,别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他甚至没有听过陵游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过话。陵游这样认真,林谋觉得一时许多想调侃他的话都说不出口。
林谋僵硬地也回了礼,直起身后,就只看见他的背影了。
天色快要全黑,远处隐约点起了灯火。林谋看着他素色的身影慢慢隐入了黑暗。
林谋是太子身边的人,他总会知道许多人不知道的军事朝廷密事。许大夫说重逢可期,他心里却明白,就算重逢,他们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了。眼前的告别,就像是与眼前的一切告别。
林谋在渐浓的夜色里站了许久,才紧握着香囊,一步一步走回府里。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门口的侍卫都吃惊,怎么跑出去时还满心欢喜,一回来就这个样子。侍卫还腹诽着公子定是又招惹了哪个姑娘,可是转念一想也不对,公子最近也没招惹姑娘,好像倒是招惹了个大夫。
但林谋也没能失魂落魄多久,都城就出事了。
先是边境动荡。离国的士兵们屡屡尝试攻城,屡战屡败,偏偏还不气馁,屡败屡战。
原以为离国会像之前那样,过了些时日就自己偃旗息鼓撤走了。但这回他们却似下狠了决心,日日伤亡也不撤退。秦国守城的士兵都有些不忍。
但兵家战场上没有仁慈可言,霍将军日日耳提面命说不得掉以轻心,恐其中有诈,还调派了其他地方的兵力。
就这样僵持了半月,形势没有半分缓和。太子殿下正准备到边境查看下情况下,秦国都城也出了事。
都城原本被一面靠山,一面靠水,另外两面有城池在旁阻挡,原本该是高枕无忧的。且秦国军事一向强于离国,所以也从未料到离国敢主动攻打秦国。
可是这回,他们竟然从水路直接杀到了都城,岸边的士兵们提防不及,让他们直直杀到了城墙下。
好一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带着五万兵马从水路攻城的主将是梁王,梁王年轻时也是个能领兵打仗的人,只是先国主继位后他才退下来了。自从新国主上任后,他又百般折腾,而今又亲自领兵赴战场,两国的百姓都议论纷纷,就差没说他狼子野心想要谋权篡位了。
而此时,离国国主正很满朝文武在商议此事,满屋子的人却鸦雀无声。
离国早已分崩离析,一派投了梁王,一派忠于国主。今日能上朝的,都是忠于国主的官员,大都是上了年纪的文官了。梁王出兵事出突然,他们竟没收到半点风声,眼下也只是无可奈何地大眼瞪小眼。
国主离沧对着一群眼巴巴望着他的人苦笑了几声后,郑重地走到了群臣面前,弯下腰行了个大礼。
“梁王兴兵之事,是小辈无才无能,上愧祖宗,下愧百姓群臣。但诸位放心,就算是豁出性命,我也定会竭尽所能,护百姓周全。”
离沧说道,他的声音在诺大的宫殿回荡着。
群臣见国主都如此,一个个也弯了腰不敢抬头。过了好一会,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站了出来。
“国主不必太过忧心,眼下的形势未见分晓,或许梁王能攻下都城。”老者信心满满地说道。
“但愿吧。”离沧转过身,往殿上走去,脸上却满是哀伤。“不会的,梁王赢不了的。”他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只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
退朝后,离沧一个人屏退了左右,一个人坐在殿上。他就这样,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在寂静的夜里,对着盏油灯,直至天亮。
清晨时,贴身的侍卫实在忍不住,擅自进了大殿。
一抬头,便看到了离沧,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国主,却这样形容枯槁地坐在殿上,满眼通红,布满血丝,发丝凌乱。似乎一夜之间,他就苍老了二十年。
侍卫走上前,小声提醒,“国主,该歇息了。”
离沧抬起头,看向他,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平复脸上的僵硬,踉跄着缓缓起了身。拿起手上的一卷文书,交给了侍卫。
“你把这个送到秦国太子手上,必须要是他亲自接受。且要悄悄的,不许任何人知道。”离沧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侍卫虽觉得疑惑,但他从小伴着国主长大,也知道国主是个有分寸的人,也没有过问。只是领了文书,告了别,嘱托国主注意身体,就出去了。
“去吧!”离沧挥手道,那声音却不似之前的命令,倒像是一个老者满是疲倦。
等到侍卫都走远看不见了,离沧才缓缓转过身,环顾着大殿。突然,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似哭似笑地喊着,“离国终究是毁在了我手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