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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山雨来(二) ...

  •   合欢回到屋里栓上了门,一个人哭了好一会,一行人在门外守着。直到寓木把其他人都叫开了,柔声叫合欢开门,合欢才开了门。

      寓木看见她哭红的眼睛,满是心疼。她知道合欢的经历中定然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悲欢离合,但她没有过问。她只是细细的查看合欢被茶水烫伤的地方,细细的擦着药。

      后来,合欢又抱着寓木哭了一阵,她只是哭,什么也不说,直至哭累了睡过去。寓木静静看着她的样子,拿着帕子给她洗脸,动作轻柔。寓木觉得可笑,自己竟然生出了冲动,想要好好守护眼前的人,不因为她是宴归在意的人,只是因为她是她自己。

      后来的几日,合欢茶饭不思也睡不安稳,连房门都不轻易出。满院的人都忧心忡忡,李嬷嬷以为她是醋了要赌气,还去找了太子和寓木,要他们来开解她,她却谁都不见。

      宴归在一日深夜里合欢睡着后悄悄进了屋,坐在床沿,看着她不过几日就憔悴了许多的样子,终于还是不忍心,嘱托林谋把凌游叫进了府。

      凌游本来就为太子娶侧妃的事心中愤懑了几日,连带着林谋都不待见了。看到合欢这样子,更是气愤。“本来嫁给他就是你不愿,只恨我没有本领带你走。我原先还以为他对你上心,便就罢了,而今却要受这气。”

      “哥哥,你快点回境城吧,快回去找爹娘。”合欢却似没有听到他的话,急切地对他说。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凌游先是不解,但看她全身颤栗的样子,赶紧握住她的的手。

      “他娶的侧妃是云锦。”合欢缓缓说道。

      “云锦?是卖布匹的陆家云锦?”

      “是。”

      “她不是在境城吗,怎么会来秦国还嫁给那小子?”

      “是她,就是她。哥哥你回家去吧,带着爹娘走。”合欢带着哭腔,终于抬起头,双眼噙泪。

      “是她又怎样,你和她不是自小的好友吗?”凌游仍然不解,但他却聪敏,马上嗅到了些不寻常,“你来这里,是不是和她有关?”

      合欢还未开口,泪水就翻涌而出。

      在凌游的逼问下,合欢终于说出了她藏了许久的秘密,她和云锦从小的情谊如何在一夜尽毁,她为何要不听父母劝阻执意冒险孤身一人来到离国。

      云锦七岁时和她父亲陆生财,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地倒在了许家药铺门口,是合欢发现了他们。众人把他们带进屋,精心照料了几日,他们父女才缓过神来。

      陆生财说,他们家乡里遭了虫灾,庄稼无收,妻子病死,这才不得已带着女儿到城里求个生计。

      后来,在邻里的扶持下,陆生财和云锦在药铺旁安了家。好在陆生财肯吃苦耐劳,不过三年就攒了些钱开了个铺子卖布。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直至把生意都做到了宫里。他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却与许家关系越来越淡泊。街坊们都有些闲话,说他忘了本,但合欢家人却并不在意这些。

      云锦起初是个是个瘦小又内敛的孩子,虽比合欢还大一岁,身量却不如她。合欢母亲莫挽和她父亲许寿远甚至是哥哥凌游都很是疼惜云锦,常常在她父亲没日没夜地忙碌时给她吃食,教她写字,把合欢穿不下的衣裳改了给她穿,俨然把她当成了女儿疼爱。

      因此,合欢和云锦同进同出情同姐妹。

      合欢十岁时,莫挽就再也不把合欢的衣裳改给云锦了,莫挽只是说,“云锦的身量现在看着比你还大了,不需穿你的旧衣裳了。”合欢不解,明明她还是差了自己半个头。

      合欢十二岁,哥哥外出回来给她带了好些新鲜玩意,她想要去找云锦时,莫挽把她拦住了,告诉她,“以后你有她没有的东西,不要去她眼前显摆,这会让她顾影自怜难受的。”合欢不解,但从此就照做了。

      合欢十六岁及笄礼时,云锦没有来。合欢曾跟她说过许多次,她也答应了,可是她没有来。合欢不解,以为她是出来什么事,于是在夜里摸着黑,像以往一样翻过院墙,去到了她的房门的房前。

      合欢曾在后面的无数个辗转不能眠的夜里想过,如果她那夜没有去到云锦门前,而今所有人的命运会不会不一样。

      那天夜里,合欢站在门外,先听见了摔东西的声音,又听见了陆生财训斥云锦的声音。

      “现在这情形,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总是要嫁的。况且你要嫁的不是别人,是秦国的太子,是未来秦国的国主。以秦国的现状,将来势必能灭掉离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云锦没有作声,合欢又听到陆生财的声音似乎都软了下来,在祈求者什么。

      “锦儿啊,你以为我们在这境城受了那么多的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扬眉吐气的回去吗,不就是为了洗去你母亲的屈辱吗?这么多年了,你都忘了吗,你忘了你母亲是如何死去的吗?”

      云锦依然没有出声,陆生财又像换了个人般,带着不容争辩的语气命令道。

      “事情就这样定了,我早与梁王说好了。你以公主的名义先嫁去秦国,和秦国先打点好。梁王那边我还需多逶迤些时日,他多疑不会轻易信我。等到我弄清楚了布防图,再设法去秦国。到时我们父女联手,朝廷富贵都不在话下。”

      合欢呆站在门口,她只知陆生财从来都对云锦不管不顾,从来都不是个和善好相处的人,却从来不知还有这些事情。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只是霎那间,她从小到大的密友,她从小以为的只知勤勤恳恳忙碌生计的陆叔,面目全非,换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正打开门往外走的陆生财迎面就看见了合欢,他脸上只是一瞬的疑惑和惊慌过后,便是汹涌的杀意。

      云锦看见了合欢,脸上的冷漠马上变成了恐慌,她飞一般的跑到合欢跟前,把合欢拽到了自己身后。颤抖着仰着头说,“你放过她,我都答应你。”

      陆生财甩了甩袖子走了。

      而后云锦把合欢带进了她房里,把她带进了屋里的密道,说会告知她的父母亲不用担心,让她不要出去,在这里等自己回来。那条密道是合欢和云锦发现的,是宅子之前的主人设的,只有她们两人知道。

      之后整整两天,在暗无天日的密道里,在无尽的恐惧和不安中,合欢却等来了她和云锦的诀别。

      合欢记得那日云锦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密道,脖子上细细的伤口,衣服还沾了些血迹。合欢满眼惊慌,想去查看,却被一把推开。

      “你不用假操心,我只是伤了而已,药铺的人却死了你知道吗?”云锦似自嘲地说道。

      “谁死了?”合欢猛地站起了身,想到药铺里的人,想到家人,满心惊慌,把持不住,直到退到墙边才扶住了墙站稳。

      “昨天是四哥,今天是三哥,都是我爹杀的。”云锦笑得苦涩。

      合欢听见不是父母先松了口气,马上又悲上心头。四哥和三哥都是父亲新招的学徒,虽然相处不久,但都是敦厚人善的人。

      “那你为何不拦着他?”合欢突然气愤发问。

      “那你那晚为何要来,都怪你,你若不来,怎么会有这些事情?”云锦突然走向合欢,对着她吼道。等走到她面前时,却颓然地坐下了,低下头喃喃道,“你为什么要来呢?”像是自言自语,声音里满是痛苦。

      合欢深知她听见的是多么不该听见的事情,在密室的这两日里她无数次梦见自己被追杀,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好好活着,却祸及了身边人。

      “你去和亲吧。”云锦突然抬起头,空洞的眼神对上合欢满眼的惊疑与不安。

      “你去和亲吧,不然接下来死的就是你爹娘,药铺所有的人,爹也不会放过你的。”云锦垂着头僵坐在地上,像一个木偶般说出这些话。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

      “你也希望我去吗?”合欢发问。

      “是,我希望你去。”云锦终于抬起头看着合欢,定定地说道。“我希望你去,能够保全我自己,我不想去异国他乡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这不是你会说的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合欢有些着急。

      “这就是我说的,只是你从来不了解我罢了。”云锦突然大声说道,“你从来就不知道我多么恨你。”

      合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从小就恨你,恨为什么命运不公,你受尽家人宠爱我却是个一无所有的乞丐。恨为什么明明我长的比你好看,也比你乖巧,所有人却都总是围着你转。恨为什么境安的眼里从来都只有你。恨为什么你热热闹闹的过着及笄礼,我却要被迫当成个棋子远嫁。我恨你,恨透了你。对你所有的好都不过是做戏罢了,你却当了真。”云锦看着合欢,恶狠狠地说着,眼泪却如雨水般流下。

      合欢愣愣地看着云锦,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合欢走上去想要握住云锦的手,却被一把甩开。合欢慌乱地摆着手,嘴里反复念着“不是这样的”。

      “母亲让人做了两把簪子做我的及笄礼,今日你没有来,我来给你送簪子。”合欢慌乱地拿出一个簪子。云锦却一把抢过簪子,扔在了地上。

      云锦深情冷漠地看着合欢爬过去拿起簪子,随后云锦踉跄着身子出去了,只留下一句话让合欢好好思考清楚。

      合欢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她想着从小到大和云锦在一起时的种种情形,依然难以置信。

      突然,合欢想起从小关于云锦的事上,母亲让她不解的行为,一下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娘早就知道了。原来只有我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合欢笑着说道,那笑里却满是心酸。

      合欢一个人在密室里枯坐了一整夜,如一尊雕塑,丝毫未动。直至第二日清晨,云锦来送吃食。

      “我去和亲。”合欢望向云锦,“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如果你能说到做到不殃及我爹娘和其他人。”合欢的声音有些嘶哑,但语气坚定。

      合欢本来就不抱希望自己能保全性命,如果去和亲,还能保全家人,那她愿意去。

      云锦说了声好,便出去了,那脚步似乎更加的虚浮,整个人摇摇欲坠。

      动身前的那天夜里,合欢在密室里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急急地走到出口处,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往外走,只是紧紧地趴着墙,想听清母亲的声音,听清母亲说的每个字。

      合欢的母亲莫挽原来只是很热情地和寓木说着家常的话,说着想不到你也是大姑娘了要出嫁了这样的话。云锦面色苍白,只是勉强挤着笑容,似乎也没把这话听进去。过了一会,云锦才缓缓走到了密室的那面墙边,站定,静静地看着莫挽,一言不发。

      莫挽心里一惊,她几乎没有坐稳。她一向聪慧,只这一会,她便明白了一切。她没有声张,只是开始絮絮叨叨地对着那面墙说话,她说了许许多多,要照顾自己的身体,要好好活着。说着说着,声音也沙哑了起来。

      动身前往秦国的那天,合欢见到了已经为自己熬红了双眼的爹娘。她盖着盖头,低着头,只看到爹娘颤抖的双手。母亲死死地拽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上。

      等到出了城,合欢才知道送嫁的侍卫都是境安府里的人,她觉得可悲可笑。从小境安哥哥就说要娶她,而今却要亲自送她出嫁。

      过去半年的经历突然像是梦一样在她脑海里一一闪过。她当时原本就是命悬一线了,只是这几个月的安逸让她不再去想那些噩梦。

      而今半年多过去,合欢怎么也不会想到,云锦竟又嫁进了这府里。那么陆生财,怕是得愿以偿了吧,他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吧。

      这平静的日子终究是要到头了。

      合欢想到这些,满心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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