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结婚你怎么认真了》知枝栀

2、兽化人的消失

　　黑暗里，苏影感到一双温热的手，正不紧不慢地试图掰开他捂着眼睛的手指。
　　他死死捂着，手背青筋都绷了起来，从指缝里挤出话，硬要对方先把裤子穿上。

　　对方的动作停了停，似乎没懂。

　　那双手撤了回去，紧接着，一个密封袋被递到他脸前，里面装着食物和药片。
　　那人又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伤，示意他先吃东西。

　　苏影感觉自己快疯了。

　　这跟看不看有什么关系，重点是对方光着！

　　“裤子！穿上裤子！”
　　他吼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岩洞里都带上了回音。

　　一人一豚僵持了片刻，沙白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后退一步。
　　他转过身，背对苏影，弯腰，撅腚。

　　然后，在苏影崩溃的注视下，从身下的沙子里刨出了一条……皱巴巴的沙滩短裤。
　　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后，他才重新转回来。

　　苏影这才长舒一口气，缓缓放下了酸痛的手臂。
　　也许是死里逃生让他神经变粗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刚从海豚变成人的生物，竟然没有当场吓晕过去。

　　穿上裤子的沙白，总算得到了靠近的许可。

　　苏影接过他递来的防水密封袋，里面有面包、瓶装水，还有几片白色的消炎药。

　　“本来可以早点带你回去的，但是你受伤了，伤口不能碰水，所以还得等几天。”

　　对面率先开口，声音清澈干净，普通话的调子带着点初学者的生涩。

　　苏影低低“嗯”了一声。
　　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水，就着水狼吞虎咽地啃了大半个面包。

　　食物落入胃中的踏实感，让他紧绷到极点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不管怎么说，沙白救了自己，眼下也不像要害他。

　　最重要的是，一个常识让他心安。
　　海豚不吃人。

　　很小的时候，苏影听家里的长辈提起过兽化人的传说。联邦研究院也曾有过相关报道，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所有信息都销声匿迹，词条被删，影像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一度以为那只是老一辈的臆想，就像水手会把儒艮认成美人鱼。

　　兽化人？
　　苏影斟酌着询问，想知道这种事是不是真实存在。

　　沙白的回答坦然得不像话：“一直有，不止海豚，其他也有。”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苏影听懂了。

　　“那为什么……现在都听不到了？是你们的同伴伤害过人类吗？”

　　“我们不伤人。”沙白用手指拨弄着手边的细沙，语气很平淡，“是有些人，只想从我们身上拿好处，没想过一起生活。联邦发现了我们，就想控制我们，所以我们就躲起来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海豚很喜欢人。我喜欢你，所以才救你。”

　　苏影正喝着水，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
　　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热度直冲天灵盖。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从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小时，物种都不同的生物嘴里说出来，冲击力未免太大了。

　　他有些尴尬地摩擦手指，“喜欢……这个词不能乱用。你可以喜欢颜色、食物，但不能随便对一个人说喜欢，明白吗？”

　　“不能随便喜欢，又不是不能喜欢。”沙白歪了歪头，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我就是喜欢你啊，我才不救讨厌的人呢。”

　　苏影被噎得死死的，感觉自己像在对牛弹琴，不，对海豚弹琴。
　　他深吸一口气，掐了掐人中，决定放弃这个要命的话题。

　　“这里离陆地很远吧？你带着我游了多久？”
　　“没多远，对我们海豚来说很快。”

　　对话再次陷入僵局。苏影又忍不住好奇对方的变身原理，但他没指望沙白会说，这大概属于种族机密。

　　没想到沙白毫不在意，直接告诉了他。

　　听他的描述，那是一种基因层面的突变，变身时基因链会重组，在短时间内转化骨骼肌肉，而且没有痛苦。

　　简直是开了挂一样的能力。

　　沙白在他身边坐下，看着远方的落日，声音低了下去。

　　他说，他们的家园没了。

　　几天前，一群人类开着大船过来，说是要探矿，砍树挖地，把他们世代生活的海域搅得天翻地覆。他们不想和人类起冲突，只能选择离开。

　　但后来，他有几个伙伴失联了，他留在这附近寻找，才碰巧救了苏影。

　　苏影哑然，半晌才讷讷的道歉。
　　这些年人类确实过度开采，破坏了很多地方。

　　对方却忽然转过头，换上轻松的语气，说要给自己唱歌换换心情。

　　不等苏影回应，他便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流畅的音符从他喉间缓缓逸出，那声音毫无预兆地沁入耳膜，几乎是瞬间，就攫住了苏影全部的心神。

　　那歌声里没有丝毫的人间烟火气，仿佛过滤了所有杂尘，连天边的火烧云都为之驻足。

　　每个音符都纯净空灵，不像是从喉咙“唱”出来的，更像是从云端洒落，由风与海浪摩擦而生的天籁。

　　苏影从未听过这样的旋律和音色，他脑中关于乐理技巧的一切知识瞬间崩塌，只剩下最原始的震撼。

　　一曲终了，苏影几乎是本能地朝他伸出手，音乐人之魂熊熊燃烧，之前的防备和惊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遇到知音的狂喜。

　　沙白见他主动伸手，眼睛一亮，双手齐上，“啪”一下握住了苏影的手，十指死死扣住，姿势虔诚得像在拜祖宗。

　　紧接着就是问苏影他俩是不是朋友。

　　苏影尝试抽回手，结果对方力气大得惊人，纹丝不动。

　　他嘴角抽了抽，只能诚恳的答应。
　　就算是好朋友，也没有哪个好朋友会向自己双膝跪地。

　　手还没收回来，苏影就被沙白整个人扑上来抱住，在他身上猛蹭，活像一只终于见到了饲养员的大型海豚。

　　“那你带我回陆地好不好？我的伙伴联系不上了，我只有你了。”

　　苏影被他蹭得东倒西歪，理智告诉他这绝对不行，一个兽化人，还是个黑户，带回陆地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求你了求你了。
　　沙白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苏影耳边不断央求。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变成了。
　　那，好吧，我试试。

　　这一嘴承诺的后果，就是三天后，苏影上岸时，身边多了个“人”。

　　联邦会定期收集单身人士的信息，他突然冒出个室友，绝对会引来盘问。
　　他看着身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沙白，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面对渔村里那些探究的目光，谎称是追着他过来一起度假的男朋友，似乎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反正这里的人和自己不熟，谈个恋爱而已，总不用第一时间上报联邦。拖个三个月，再慢慢想办法给沙白弄个身份。

　　回到租住的小院，房东太太正在院里浇花。

　　她一见两人，立刻笑开了花，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小苏啊，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原来是跟你男朋友出去玩啦！瞧这小伙子，长得真俊！阿姨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苏影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沙白，对方正安静地站着，唇角挂着浅浅的笑，一脸无辜。

　　苏影望着房东太太离去的背影，油然而生一种自己的清白跟着她一起走了的错觉。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推开门，将人带了进来。

　　沙白欢天喜地地跟了进来，对沙发椅子视而不见，反而“噗通”一下趴在地毯上，心满意足地滚来滚去。

　　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好舒服，喜欢小影的家，喜欢小影类的话。

　　苏影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着这个刚捡回来的大麻烦，无奈的把他从地上弄起来，转移到沙发上，接着又去弄吃的。

　　听到有好吃的，沙白一秒满血复活，骨碌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像个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苏影进了厨房。

　　苏影的厨艺只能算将就，搞音乐这行，家境大多殷实，他也不例外。从小就有保姆阿姨照顾，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煮个泡面加蛋加火腿肠，还是手到擒来的。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就出了锅。

　　金黄的溏心蛋卧在面中央，泡面吸饱了汤汁，根根筋道，苏影还特意把火腿肠切片摆成了花瓣的形状，最后撒上一撮翠绿的葱花。

　　这卖相和香气，对于一个从未见过人类速食的豚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
　　沙白的好奇心快要从他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里溢出来了。

　　苏影把筷子递给他，“尝尝，家里就剩这个了，先垫垫肚子，明天带你去超市大采购。”

　　然而，他终究是高估了沙白的学习能力和基本常识。

　　只见沙白接过筷子，学着苏影的样子比划了两下，发现这玩意儿根本不听使唤，面条滑不溜丢，根本夹不起来。

　　几番尝试未果，他索性把筷子一扔，两眼放光地就把手伸进了滚烫的汤碗里，准备豪迈地来一顿手抓面。

　　“小心烫！”
　　“嗷！”

　　苏影的警告和沙白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沙白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样，一蹦三尺高，手被烫得通红，疼得他龇牙咧嘴，差点当场变回海豚原型。

　　苏影伸出去想要阻拦的手还僵在半空，终究是晚了一步。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把抓住沙白的手腕，快步冲进浴室。

　　“哗啦啦——”

　　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沙白发红的手背，苏影紧绷着脸，直到那片红色渐渐褪去，才松了口气。
　　他看着一脸委屈，眼眶里包着两泡泪的沙白，再次认命地叹了口气。

　　看来，在这头豚学会使用餐具之前，什么寿司、包子、饺子这类能直接用手抓的食物，得先安排上了。

　　回到餐桌前，苏影夹起一筷子面，卷了卷，又凑到嘴边吹了又吹，直到热气散尽，才递到沙白嘴边，无奈地示意他张嘴。

　　沙白立马幸福地张开他的“海豚嘴”，露出一嘴细密尖锐的小牙。

　　苏影把面喂进去，看着他满足咀嚼的样子，立刻严肃强调，不允许沙白在别人面前把嘴张这么大。

　　他的牙齿和人类不一样，太尖了，容易造成怀疑。

　　沙白嘴里塞满了面，含糊不清地“唔唔”点头，咽下去后，又乖巧地张开嘴要下一口。

　　苏影只好又喂了一筷子。

　　他心里泛起一阵荒谬感，明明眼前这是个成年体型的男人，怎么自己带他跟带儿子似的。
　　自己这还没谈恋爱结婚呢，人生进度条直接快进，一步到位当上奶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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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体型上来说，沙白比苏影要高大壮实一个半号，这就导致苏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每一件都像是小了一码的紧身衣。

　　尤其是裤子，紧紧地绷在腿上，勾勒出过于清晰的肌肉线条，活像个有什么特殊癖好的变态。

　　于是，苏影这位新晋奶爸的待办事项上，又增加了一项，给豚儿子买新衣服。

　　此时的苏影，对沙白那足以颠覆人类审美的品味还一无所知。
　　他想当然地认为，只要把沙白扔进男装店，他总能挑出一身体面的休闲装或者T恤沙滩裤。

　　所以，当一个重要的合作方电话打进来时，他毫不犹豫地叮嘱了沙白一句“自己先挑，我马上回来”，便走到商场角落信号好的地方，专心致志地打了二十分钟电话。

　　这个决定，让他很快就追悔莫及。

　　等苏影挂了电话，春风满面地走回来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沙白。

　　不，准确来说，是一团行走的人形灾难。

　　他上半身穿着一件蓝白条纹的翻领Polo衫，就是公园里大爷最爱穿的那种，下摆被一丝不苟地塞进了深灰色的高腰西装裤里。

　　最致命的是他的下半身。

　　脚上赫然穿着一双油光锃亮的红棕色男士丝袜，外面套着一双解放风格的老干部款黑色凉鞋，腰间那根金光闪闪的“H”型皮带扣，几乎要闪瞎苏影的眼。

　　这一身穿搭，油腻程度堪称工业级别，土味浓度足以让方圆十米的潮人当场窒息。

　　苏影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手机差点没拿稳。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以一种极不健康的方式疯狂飙升。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马上，把这只在外面丢人现眼的豚打包退货，扔回海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