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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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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放明,院内弥漫着泥土与落花糅合的清香,丝丝缕缕从雕花木窗的缝隙钻进屋内。
谢珧整个人绵软地陷在梳妆案前的软垫里,任由春夏将台子上琳琅满目的发簪配饰一一拿起,对着铜镜仔细往她脑袋上比划。
本就有些困乏的谢珧微微晃了晃身,春夏见状,一个眼色示意,边上候着的小丫鬟立刻上前轻手轻脚将主子扶正。
“小姐……您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春夏轻声安抚着睡眼惺忪的大小姐,手上的动作也不敢停歇,生怕小姐一个不耐烦把精挑细选出来的首饰拆个精光。
谢珧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意,却还是点了点头,“不急,你慢慢弄吧。”
“还不是昨夜的雷声,害得我半夜惊醒,还好有你陪着我。”
昨夜骤雨倾盆而下,雨脚如麻。轰隆隆的雷声在空中炸开,震得人心惊胆战。许是昨日玩得尽兴,谢珧从崇嘉堂回来便早早歇下了,睡梦中却被突如其来的雷声惊醒。春夏忙点起烛台,守着床榻上的谢珧,主仆二人直到后半夜雨声渐歇才堪堪入眠。
哥哥昨日在廊内拦住她问话不算,又使唤她去修琴,否则便是谁唤谢珧今日都不出门。
思及此,谢珧偏过头,铜镜里映出她微微鼓起的脸颊,像极了赌气的猫。
讨厌的哥哥,贯会对她血脉压制。
春夏人聪明,手也巧极了。给主子挽了个当下京城最时兴的望仙髻,衬得谢珧脖颈更为白皙修长。又将金丝缠成花蕊状缀着光华珍珠的流苏步摇,斜插进发髻中。配着一身荼白色罗裙,春日里显得清丽动人。
“谢小姐大驾光临,您里边请——”琴行的薛老板眼尖,正在商铺里擦拭古琴的工夫,忽闻门外车马声渐近,一眼便认出谢府那辆鎏金镶边的气派马车。忙放下手中活计,起身出门殷勤迎接。
谢珧在春夏的搀扶下缓步走下马车,身旁的丫鬟双手捧着一方锦缎包裹,恭敬地递到薛老板面前:“这是我家少爷的琴,劳烦您了。”
“这把琴的琴音有些不准,兄长托我前来修治。”谢珧微微点头,声音清冷如泉,“这是我哥哥最心爱的琴,还请老板务必小心。”
薛老板一听忙不迭点头,躬身将谢珧迎至屋内,“还请谢小姐放心,小人定会仔细嘱咐着。”说罢,引主仆二人穿过挂满古画的走廊,推开一扇雕花木门,室内檀香袅袅,桌上还摆着张百年桐木琴。
“谢小姐请,”薛老板在茶香氤氲中斟酌着开口:“师傅说,公子这琴调音得费些时辰,您看——可要修好给您送府上去?”他生怕眼前这位世家小姐等久了怪罪,语气里带着几分忐忑。
谢珧气定神闲,指尖轻抚过杯沿,抿了一小口茶,放下杯子不急不徐开口,“不必了,我就在店里等着。”
不一会儿,觉查无聊的谢珧起身朝放置琴谱的檀木架子走去。
流光阁称得上京城小有名气的琴店,店内的货品专供谢珧这样的人家,琴谱也收藏的不少。甚至专辟一块区域摆放,供客人鉴赏。
谢珧缓缓挪步挑选着,眼神扫过一本本泛黄的琴谱,白嫩的指尖轻划过书脊。
倏然,目光落在一本《招隐》的琴谱上,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谢珧抽出琴谱,看得入神,像是想到了什么,唤春夏前去找来老板。
“薛老板,前些日子托您帮忙研究残谱部分,进展如何了?”谢珧合上手中的谱子,明眸闪烁着几分期待看向来人。
男人闻言眉头紧锁,声音压低了几分纠结道:“谢小姐,不敢瞒您,您这残谱店里的师傅们都看过了,对余下几段毫无头绪啊。”
二人正专注交流着琴谱之事,丝毫没注意到身前一排架子后,男子的手在听到女子熟悉声音时微不可察抖了下,又在听到老板叫着谢小姐,更加确定了一架之隔的人。
谢珧有些失望,转身向书架深处走去。
心不在焉的谢珧随手抽出一本,却不想透着空缺的缝隙看到了意想不到之人。
人倒霉起来,真是在哪儿都能碰一鼻子晦气。
“谢五——姑娘?”崔执方才便知这谢家小姐也在店内,不曾想二人是以如此方式见面。
谢珧微微愣神,一定是这几日出门没看黄历。旋即挂上一副得体的假笑,“崔公子好。”
琴谱收藏区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二人周身尴尬中透着诡异的安静。
还是崔执开口打破这氛围,“谢五姑娘英姿飒爽,不曾想对琴艺也颇有研究。”
少年清朗的声线却让谢珧听着头皮发麻。好一番假意恭维,谁不会似的。
“哪里哪里,谢公子才是真正的武艺卓绝,才情斐然。”
谢珧人生得精致,一张饱满红润的樱桃小嘴又说着中听的温言软语。到底还是个少年,被美仪姑娘这般夸赞,他心里自是欢喜。
那赞语像蜜糖,丝丝渗进少年心田。
崔执面上不动声色,嘴角却绷不住地翘起。又想着她是谢朓的妹妹,不自觉道:“方才听闻谢五姑娘有残谱之惑,崔某不才,对乐理之事略有了解,”
轻咳一声,“如若五姑娘愿意,崔某愿一试。”崔执的脸上满是真诚。
他擅长音律,对这些个风韵雅事又颇喜研究。能被谢家私藏的定然是好东西,能有幸一观再好不过。
谢珧垂首皱眉,正想着怎么开口拒绝不让两人难堪,转念一想,不对呀。
“崔公子是怎么知晓此事?莫非——”
“不是吧!你你你,偷听可太有失风度了。”
谢珧昂首质问道,语气里隐隐透着抓到崔执‘罪行’的开心。
崔执光洁的面上悄然爬上一丝绯红,生怕谢珧误会他是个品行不端的伪君子,忙解释:“五姑娘误会了,崔某一直在这书架之后,许是周围太过安静,才无意听到姑娘与……”
他还是低估了她小嘴的战斗力,还未解释完,谢珧故作委屈,“原来公子是嫌我说话大声,吵到您了。”
崔执感觉后背忽地一沉,怎么回事,好大一口锅。
不等崔执作反应,谢珧纤纤玉手捏着帕子,轻掩唇边快步向外走去。
留下满脸诧异的他待在原地,前一秒还是个雄赳赳占了上风的傲娇小孩,眨眼间切换成被污蔑无力的柔弱少女——
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丰富的神情变化,没少看散乐和百戏,还得是会变脸那种。
这要是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是他崔执做了什么荒唐事,惹得女郎伤心。
再往后想的崔执顿时眼神清明,大步流星在书架尽头转角处拦住谢珧,可不能再让她扣顶帽子给他。
谢珧刚走出绵长的书架,正欲转身向大厅走去,却见一道人影斜切而出,一个利落转身,伸出修长手臂虚拦在谢珧面前,
“谢五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
一向能言善辩,头脑清醒有据的崔执觉着,一遇谢五,他的嘴就跟封印了似的,舌头都被打了结。
谢珧装模做样地轻捻帕子点了点唇角,抬首与对面的崔执四目相对,那眼中隐约含着泪花,“公子真是偷换的一把好手。”
“什么?”崔执一愣,不自觉皱起了浓密舒缓的眉毛。
只见谢珧凤眸微眯,已然换了神色,哪有方才梨花带雨的一点影子。
眼见周围有几人经过,陡然开口道:“分明是崔公子偷听别人说话,做这般为人不耻之事,”
“却又倒打一耙,嫌我与老板交谈琴谱搅了你的雅兴,我竟不知,世上偷听之人无错,反是被偷听之人的过错。”
从旁经过的几人闻听此言,都停下悄然打量着这位面上翩翩公子,却做出偷听一事。
崔执习武,对周围几道不善的眼神自是敏感。这下他更确信昨日直觉不假,她定是与他有所误会,才对他处处刁难‘陷害’。
“崔某不知何时得罪于谢五姑娘,还请姑娘说个明白。”崔执面上仍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风度,嘴角甚至扬着完美的弧度。
匀称的指节却早已在锦袍下默默攥紧,谢珧,可真是聪明得很。
恰逢春夏前来寻她家小姐,身后的小丫鬟稳稳抱着锦缎包裹的古琴。
谢珧也不急着开口乘胜追击,目光落在崔执风神俊朗的面上,谁也不知她的脑袋里又在想什么主意。
崔执只觉那不是什么友好的眼神,仿佛下一秒邪恶主意又要到他身上,他被看得好不自在。
谢珧移开视线,嗤笑道:“崔公子可是为昨日马球场上我挥杆打你之事介怀?如此——倒是我谢珧之过了。”
她才是最会混淆之人,分明在问她从前的误会,她却只道昨日事。崔执更坚信,他们一定不是昨个儿才结仇的。他只觉心气郁结,耐着性子沉声道:“什么?”
本以为她又要装糊涂糊弄过去,却见谢珧走近他身前,抬首睨了他一眼,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那崔二公子怎得眼下一片——乌青?”
少女身上独有的清甜气息混着沉水木熏香猝不及防钻入他鼻中,像被羽毛轻轻拂过,痒得他喉结滚动,呼吸都放轻了半分。
扑鼻香气干扰下,崔执一时分了神,没有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直到谢珧一行人走出店门他才回过神来。
她哪里是小姑娘,分明是个魔鬼。对他突如其来的厌恶为难,从不按套路出牌的言行。
谢珧这是拐着弯儿骂他小心眼,昨夜失眠留下的痕迹却被拿来说成是他对球场一事还耿耿于怀呢。
崔执承认有被谢家这个娇蛮女郎气到,无语笑出声来。
朝着店铺门外看去,阳光落在谢珧身上,发间的璀璨流苏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晃动,颇有宣告她胜利之味。
崔执自己送上门来,本不想和他费舌,这人还没眼色主动凑近,真是挡也挡不住。只能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喽。小样,还想跟我斗!谢珧暗自腹诽。
春日的太阳不似夏日骄阳灼人,却将暖意悄然渗入人们微凉的肌肤,驱散萦绕周身的薄寒。
“真暖!”谢珧仰首感受着温暖,唇角微扬,“今日本小姐心情好,走——咱们去找姝姐姐。”
一群人浩浩荡荡向着裴府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