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欲小说》姬妤

2、（X）第二章

　　八月十日

　　第十届西京国际电影节正式开幕

　　它由几位老牌导演联合创办，电影局支持，数家影视公司参入投资，立志打造艺术电影和独立电影的交流平台，尤其关注国内外新锐导演以及新型电影制作方式，借此输出华语电影影响力。

　　这几年，随着西京电影节的名气越来越大，它也逐渐成为国内颇有声望的电影节之一，其“金星奖”，更是享有“华语第四金”美誉。

　　恰逢，八月十日是七夕，中国情人节

　　借此机会，本次西京国际电影节组织了一场相当有看点的电影策划

　　那就是电影主办方为纪念电影节创办十周年，邀请了国内外十位不同风格的电影导演，为西京电影节拍摄了一组单元电影，包含十个二十分钟左右短片，取名《西京，我爱你》，在八月十日这天正式上映

　　而谈西正是其中法国导演加里布埃尔创作的单元电影《虚焦之吻》的编剧，此次正是跟随加里布埃尔导演参加电影节，并担任翻译交流工作

　　不过，这只是谈西归国的原因之一

　　此次，影展主办方为增加电影看点，特意采取“电影盲盒”的形式，将十个电影短片拆开单独放映，并且对拍摄内容和导演人员全程都进行了严格保密措施，同时配合宣发团队营造神秘感，外界谁也不知道此次单元单元究竟邀请了那些重要级导演来拍摄，那些实力演员参与了电影

　　正是靠着这层神秘感，使得这次策划展映期间成为某博上的最大赢家

　　不仅如此，主办方还将这十部电影短片分为【情绪系列】和【味觉系列】

　　“情绪系列”分为【欣喜】【愤怒】【悲哀】【愉悦】【厌恶】【孤独】六种

　　“味觉系列”分为【酸】【甜】【苦】【辣】四种

　　影迷们可根据个人喜好现场买票观看电影，每场电影的首映结束都有主创人员映后交流会，观众可与导演或者演员等主创人员，一起交流观影心得

　　导演加里布埃尔由于行程比较紧凑，只安排了一场映后交流会，结束后便匆匆赶往机场

　　谈西见时间还早，索性就留下来参与了第二轮“电影盲盒”活动，她去的时候时间有点晚

　　幸好【情绪系列】还剩有一张【悲哀】和二张【厌恶】

　　好歹是七夕节，【悲哀】【厌恶】貌似是有些煞风景

　　谈西倒觉得无所谓，她把最后一张用繁体字书写【悲哀】二字的电影胶片信封买走，抬手将胶片信封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张长方形彩色电影票，上面用中英双语印着该电影的基本信息。

　　【漫长之日·映后】

　　虽说是最后一张，但谈西运气还算不错，抽到的位置并不算很偏，八排十座

　　放映厅的天花板上，数盏暖黄色的照明灯依次熄灭，影院瞬间陷入黑暗

　　电影开场，雨滴声先入为主，黑色荧幕缓缓从左右两边拉开，映入眼帘的是色彩饱和度极高绿色大雨，镜头对准写着西京两个字的一栋单元公寓，公寓门牌号上写着零四一四，音乐声响起。

　　紧接着青年演员随乘宇所饰演的男主李达西画外音台词配合特写镜头，缓缓开口：“四月十四日这天，西京有雨，而且是一场梅雨。狄西会在今天离开，她说分手就像是梅雨，会潮湿但会放晴。我不信，现在不是六月，而且西京根本不是会下梅雨的城市，狄西劝我要相信上帝是有魔法的。魔法是吗？那上帝有没有什么魔法能让我把狄西留住？”

　　声画同步，横移镜头依次对准房间物品，绿色烟灰缸里推满了绿色烟蒂，每根残余的绿色烟纸上都印着数字一，墙壁上的绿色日历撕至四月十四日。

　　暗绿色的地板上蜷缩着两道身影，江霓所饰演的狄西穿着一条墨绿色丝绸露背长裙躺在地板上，背部紧紧贴着李达西，而李达西则一脸颓废，黑色西装散在地上，白色衬衫凌乱褶皱，右手圈在狄西的白皙脖间，将人圈在怀里，两个人静静躺在地上，看着窗户外的绿色大雨，有的雨滴借助风，飘进屋内，落在狄西脸颊，划落出一道淡绿色的水纹，滴落在地毯上，慢慢在地毯上形成一只圆形的绿色钟表，将两个人身影包裹在表盘上，钟表指针疯狂进行逆时针倒转至零点零分零秒。

　　《漫长之日》艺术字片名占据整个电影画面

　　横移镜头重新对准房间物品，红色烟灰缸里又再次推满了红色烟蒂，而残余的红色烟纸上印着的数字却是一千八百二十，墙壁上的红色日历撕至四月十四日

　　狄西穿着一条猩红色吊带长裙，坐在桃红色的长形沙发上，脚尖有意无意得点地毯，指甲还涂着红色美甲。

　　从浴室出来的李达西裹着黑色浴袍，倚靠在房间门框处，点了一只烟，与沙发上狄西，四目相对，狄西身后是窗户外的红色大雨，李达西走过去，伸手将狄西从沙发上拉起，两个人顺势在房间随意跳起舞，狄西的红色裙角拂过李达西小腿。

　　狄西最后一次旋转，直接被李达西用力笼进怀里，她背部贴着李达西，两个人拥抱站立，镜子里映射两人亲昵身影，暗红色地板上圆形红色钟表指针指向二十三点五九分。

　　突然镜面出现数道裂痕，镜子迷宫里映出的很多个李达西，有恳求、有愤怒、有绝望，最后镜子浮现狄西的脸，她伸手穿过镜面，指尖触及时化作一团暗红烟雾。

　　慢镜头特写，李达西跪在地上，眼角泪珠坠下，泪水中折射出无数个狄西转身离去的残影，还呢喃着：“求你，别走”

　　音乐应景响起，李达西坐在桃红色沙发上，对着镜头吃着黑色苹果，一边吃一边用慵懒的声线念着画外音台词：“有人说循环是最恶毒诅咒，比白雪公主里女巫的毒苹果还要毒，我却不这样认为。它明明是最珍贵礼物。很多人问我怎么不放手？这时我都会一一反问我为什么要放手？困在这里当个爱情囚徒，胜过离开做个腐烂空壳，你说对吗？”

　　电影结尾，是标准的镜头大俯拍，颓靡的音乐应景响起，李达西裹着白色浴袍颓废地仰躺在公寓蓝色地毯中央，等待着什么，紧接着地上蓝色钟表开始闪烁着数种颜色，指针继续逆时针倒转至零点零分零秒。屋内数种不同颜色雨水、数个写着不同数字烟蒂、数张不同颜色四月十四日历等物品漂浮在空中，站在原地的狄西，身上裙子颜色变化了数种颜色，湖蓝色裙角掠过门缝，李达西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呢喃得说：“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肯回到我身边呢？西西”

　　镜头却突然抽离至公寓外，镜头快速移动单元楼其他数个房间，公寓名牌号都是零四一四，有崭新的，有陈旧的，每所房间内都是不同状态的狄西和李达西，形成一个大全景。

　　最后整栋单元公寓楼变成了一只只硕大蓝色沙漏，沙粒漏下又倒灌

　　画面从上至下缓缓黑屏，音乐响起，屏幕弹跳艺术字幕：《西京，我爱你》

　　天花板上的数盏暖黄色灯光重新依次亮起，从下而上滚动电影主创人员，直至黑屏。

　　周围观众都在小声议论自己的观影感受和猜测这部单元短片的导演是谁

　　谈西在注意到两位男女主演员都曾出演过李郁西电影，尤其是江霓，隐约有些猜测，但又觉得这个情绪短片实在是与李郁西以往电影风格大相径庭，一时有些拿不准

　　狄西，谈西

　　李达西，李郁西

　　梅雨，暴雨

　　这些电影元素都让谈西没来由想起她和李郁西六年前分手那天

　　也是四月十四日，也是雨天

　　她突然没来由感觉有些恐慌，有点想离开

　　但……已经来不及了

　　戴着工牌的工作人员站在影厅门口，确认电影彻底结束，推开放映厅前门

　　导演李郁西携主创人员江霓和随乘宇，跟随着两位工作人员进入影厅

　　观众席开始传来骚动，鼓掌声接踵而至

　　见状

　　谈西居然一时被吓得立马缩在自己的位置上，刻意将身体往下滑了一些，回国前涌现那丝坦荡见李郁西的勇气，全都在这刻灰飞烟灭

　　她现在特别想要一件哈利波特的隐身衣，把自己隐藏起来，谁也看不见

　　很明显，这是不可能的

　　江霓拿着话筒向影迷问好，今天她穿着一件墨绿色套裙，黑色波浪长发，精致妆容，呼应着电影短片里她所饰演的角色服饰。

　　对比之下

　　站在旁边的李郁西就随意多了，他今天穿着很随性，黑色短袖，黑色工装裤，宝蓝色的匡威帆布鞋，短发只是随意抓了几下，像是刚起床就洗个脸就过来的，身上没有丝毫身为三十岁男性的成熟气质，倒像个毕业没多久的男大学生，很随和的和观众打招呼

　　谈西眼睛直勾勾盯着台下李郁西

　　“我想问导演，在电影里反复出现日期，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电影取名《四月十四日》？”

　　第一排一个女生提问

　　李郁西接过江霓递过来的话筒，看着提问的女生，笑着说：“这个问题问得特别好，我最初给这个短片取得名字就是《四月十四日》，结果主办方找到我说导演啊，你这个名字听着很不吉利啊，四月四，死就死，这可不行啊，非要让我换个，我想咱这是电影节啊，怎么还整起风水来了？咱可都是无神主义”

　　观众席一阵哄笑

　　他继续调侃道：“然后我又取了个《日复一日》，觉得这回肯定没什么问题，我满意上交，结果主办方审完片子又找到我，又说导演啊，你这个片子文艺感这么重，名字怎么这么直白？名字和内容严重不符啊，怀疑我有诓骗影迷嫌疑，非让我再想一个符合片子基调的名字。”

　　“这么一来二去，给我也弄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是导演啊，导演啊，我居然没有权利决定我自己拍的电影的命名权。”

　　“既然如此，我直接大手一挥给主办方说，这样好了你们替我取一个。于是《漫长之日》就这样诞生了，所以我在这里也要特别感谢主办方给我取得符合电影基调名字”

　　李郁西用轻松的语气调侃电影取名风波，这次不止观众，连旁边站的工作人员和江霓也都笑出声，就连坐在第八排的谈西也有点忍不住想笑。

　　江霓和李郁西又回答了几名前排观众的提出的各种电影问题，全场气氛相当融洽。

　　李郁西发现点得全是前排观众，然后他主动向主持人开口：“坐在后排的观众，也有很多想问的问题，我觉得也得照顾一下，我也得回答一下”

　　李郁西示意工作人员把话筒递给第九排举手的一位白色衬衫女性观众。

　　站在台阶处的工作人员看了一下李郁西指得位置，以为是坐在第八排同样穿白色衬衫的谈西，直接将话筒塞到她手里。

　　谈西完全没反应过来

　　等她回过神想要推脱掉手里这只烫手的话筒时，发现晚了

　　她已经下意识从椅子上站起来和台下站着的李郁西，四目相对

　　对视一瞬间，谈西心脏猛烈的跳动着，怎么也压不住

　　谈西嘴唇微张，看见李郁西下意识地就想喊哥

　　在出声瞬间，耳畔回荡起六年前李郁西那句：“我就永远不是你哥了”

　　她生生将这个字吞咽下去

　　李郁西原本还在江霓附耳小声谈论什么，但在看清楚起身的身影时，上扬的嘴角在看见谈西那一刻，瞬间沉了下来

　　眼睛里流露的愉悦与温柔，全都在和谈西对视的一霎那

　　消失殆尽，一丝不剩

　　脸上表情甚至算得上有些阴沉。

　　旁边的江霓察觉到李郁西的变化，不明白刚才才好好的，怎么突然表情变得这么恐怖，也顺着他视线望着谈西

　　谈西掌心微微出汗，紧张用右手拇指不停摩挲着左手虎口处，站在旁边的工作人员看她半天没开口提问，轻声提醒

　　“我……”

　　“我想问导演，你在创作这部电影短片时，在想什么？”

　　“我在想……”

　　李郁西停顿了几秒，盯着谈西的眼睛

　　“人……不应该在重复时间里去挽回已经丢失的爱”

　　之后，其他人又询问了什么？李郁西又是怎么回答？

　　谈西一概没听见，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在李郁西身上反复停留离开，又停留又离开，打转数次

　　李郁西目光却再也没有在谈西座位处有过半分停留，甚至算得上是刻意躲避，连带着谈西周围的观众提问也被忽略，回答态度也大不如前半场幽默风趣

　　显而易见，他不愿见到她

　　映后交流结束之际，李郁西离场前隐晦不明的视线再度望向观众席，与谈西目光再度短暂地碰撞在一起

　　谈西是最后一个从放映厅离开的，她害怕再次看见李郁西那双对她有闪躲情绪的眼睛

　　她有点受不住

　　李郁西让江霓她们先去园区餐厅吃饭，他则一个人躲进消防楼梯的过道处，烦躁地抓了两下头发，沉默地站了几分钟，发现还是压不住心底那股子烦闷情绪

　　然后果断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万宝路，抽出一只烟，咬在嘴边

　　正准备用打火机点燃，一股清冷的玫瑰香水味，先一步漫进他鼻腔里

　　他抬头望去，居然是谈西推门而入，玫瑰味道比刚才又浓烈一些

　　李郁西知道这个牌子的香水，清冷的玫瑰味道，很有辨识度，而且很留香，他家里有一瓶同款味道的女香

　　“啪嗒”一声

　　李郁西扣上打火机盖子，将未点燃烟从他唇边抽出，攥在手心

　　忽然想起心理学上的某个现象，叫普鲁斯特效应，说是只要再次嗅到过往的某个味道，就会无意识唤醒与之相关联的早期记忆

　　谈西也完全没料到李郁西会在楼梯口，心里默念了一遍：“God！上帝”，想着走楼梯是最保险，谁曾想李郁西也会在楼梯处

　　人真的越害怕什么，上帝就会越安排什么

　　这回，彼此，又是一上一下的站位，又是两两相望

　　方才，在放映厅灯光到底是有些昏暗，又隔着些距离，李郁西看得不够清楚

　　现在，他才瞧清，眼前这个他离开六年的“妹妹”

　　清瘦了不少

　　谈西今天穿了一身极为简单地棉麻白色衬衫套装，袖子挽着手臂处，黑色长发散在两侧，也没化什么妆，右肩挎着一个墨绿色麂皮绒包，身上自带一种清冷与柔和并存的感觉

　　站在导演识人角度来看，谈西天生拥有一张适合大荧幕的电影脸，相比编剧，她其实倒更适合当个电影演员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相当有吸引力

　　谈西的眼睛生得很是漂亮，双眼皮，黑色的瞳孔，明亮而水润，睫毛长而密，眼睛一心一意注视人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扬，湿漉漉的，像盛着一场潮湿的雨水，犹如一只动物园里小鹿，灵动清纯得不得了，让人根本不可能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李郁西也不例外

　　他还记得当初，谈西艺考，不止一个私人顾问劝说她考表演，说她这张脸，是老天赏饭，肯定能受很多艺术学院青睐

　　可她就不，非要累死累活的学戏文

　　李郁西常常觉得，如果谈西不是编剧，那么一定会是他镜头里的演员，是他的缪斯

　　“砰”

　　谈西被李郁西滚烫的目光看得发怵，以至于手机一时没拿稳，从手上脱落摔在地上

　　此情此景，令她也顾不得去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赶紧离开

　　“逃什么？”

　　李郁西开口叫住谈西，把未点燃的烟装进口袋里，三步并两步迈着楼梯台阶，往上走，从地上拾起手机，在屏幕熄灭最后一秒，余光看到了最新的通话记录躺着梁亦行的名字

　　“谈编剧，手机不要了？”

　　谈西闭了一下眼睛，咬了一下嘴唇，整理好情绪，缓慢转身，伸手想从李郁西手里把她的手机抽走，却怎么也抽不动

　　李郁西见谈西一副老鼠见到猫的样子有点想笑，顶了一下腮，下一秒拽着手机的力道猛然减少，使得谈西身体不受控地向后踉跄两步

　　谈西向后退，李郁西往前走

　　步步紧逼，直接将人逼退至身后水泥灰的墙壁上，让谈西退无可退，才肯罢休

　　李郁西身影如一堵高墙，彻底堵死谈西去路，牢牢将她困死在双臂与胸膛所搭建的狭小空间里，让人喘不上来气

　　谈西偏过头，不肯对视

　　李郁西左手紧握拳，抵在谈西左耳耳侧，右手轻掰过谈西的脸庞，强行让谈西与自己对视，目光冷冽，语气里还带着嘲讽：“躲我？谈西，你躲得掉吗”

　　水泥灰的墙壁上还贴着此次影展单元影展的海报，是男女剪影在月光下接吻，海报最下方还印着一句应景文字

　　爱意汹涌 爱人接吻 爱情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