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艺术家》他日闻钟

1、一夜风流

　　2027，《演技》综艺拍摄现场。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机位把舞台包围得水泄不通，楚辞站在角落里，看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席，感觉自己像等待救援的残兵败将。

　　眼前是巨大的节目名“演技”二字和冠名广告商logo，并排印着的还有环耀集团的标志——一只衔着金权杖的凤凰。

　　室内开到最大的冷气从后颈灌进露肩真丝礼服，毒蛇一般顺着脊椎蜿蜒而下，楚辞轻轻耸了耸肩，在心中默默回忆着台本上的内容：

　　第一个上场，被导师刁难，惶恐道歉卖惨。

　　“《演技》第一期正式开始！请今天的第一位演员，毕业于电影学院的楚辞展示她的演技！”

　　十厘米的细高跟叩击演播室地板的声响在耳边震荡，楚辞数着步数停在机位的正中央，几乎是沿着肌肉记忆开口：

　　“各位观众、前辈老师、媒体代表大家好，我是楚辞，今天带来的是《一夜风流》中的片段。请各位老师指教。”

　　她按下手中遥控器的播放键，一段埃莉误会彼得丢下她的经典片段开始播放。

　　没有再去看屏幕，也没有观察三位导师的表情，楚辞盯着背景板上那只凤凰回忆台本内容，耳边断断续续传来自己的英文台词声。

　　“You can leave any time……”

　　按照台本，这段表演是放不完的。

　　果不其然，坐在导师席右侧的中年女演员林之焕开口了，声音尖细却中气十足：“停！”

　　楚辞立刻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看向她。

　　“英文说得倒挺好。”林之焕用力将楚辞的简历拍到面前的桌上，表情不耐得仿佛被楚辞刚刚的表演片段冒犯了，“台词不好说英文就能糊弄过去吗？电影学院什么时候改外语学院了？想说外语没必要回国参加综艺，我们这儿不是什么人都要。”

　　看见这种场面，观众席和媒体评审团都是一阵躁动。

　　B机位迅速推进特写，镜头如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楚辞的眉心。

　　楚辞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几句话说出来的效果这么足，衷心佩服起写台本的编剧。

　　脸上的表情由惶恐转到惊恐，她低头嗫嚅道：“对不起，林老师……”

　　“林老师第一次拿金鸡奖那年，我还在背字母表呢。”

　　低沉又带些笑意的男声突然打断了她的道歉，声音漫过整个演播厅，引得她不顾台本安排抬起头看向导师席的正中。

　　原冶笑意未减，摩挲着手中的钢笔，银质笔帽在强灯下泛着冷光，他又低头看了看楚辞的简历，“大家都是从新人过来的，这片子很经典，刚毕业的学生能演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我们还是要多鼓励，林老师你说呢？”

　　楚辞微微睁大了眼，并不是因为觉得他帮自己解了围，而是因为台本里并没有原冶这段话。

　　这话说的极有水平，既帮了楚辞，又捧了林之焕，还传达了原冶自己在综艺里的定位。

　　她不由得盯着原冶，这位据说是最有希望在三十岁前拿到欧三大满贯的影帝。

　　虽然舞台离导师席有段距离，她还有点近视，不过原冶嘴角的笑意还是让她一眼就注意到了。

　　怎么回事儿？

　　娱乐圈里人与人的关系错综复杂，谁都不清楚各人背后有怎样的关系，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无意中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见义勇为的事情就更少见了，何况是在一档直播综艺上与另一位前辈唱反调。

　　林之焕更是讶异，她没想到原冶在综艺首秀上的第一句话就是和自己唱反调，虽然他的履历在电影圈一骑绝尘，但自己已经是出道二十几年的前辈演员，即使自己批评楚辞的话是提前商量好的，不免还是有些尴尬，但碍于原冶的说辞又滴水不漏，也只能顺着台阶下：“是，我高标准要求也是为了他们好。”

　　楚辞还盯着原冶，耳麦里传来导演要求她继续道歉的指令，语气带着同样的惊讶和惊喜，看来因为原冶这几句话，直播数据已经暴涨了。

　　她咬了咬舌头，挤出一点眼泪，对着导师席鞠了一躬，“谢谢林老师和原老师，因为我在国外长大，对英语更熟悉，今后会加强台词训练的。”

　　楚辞边说边想象着此刻弹幕的狂欢，不知道骂她崇洋媚外的人还能不能数得清，这台本简直是无孔不入的弹幕制造机。

　　主持人走上来cue流程，又请资历最老的徐青山发言，这是位和稀泥的能手，先夸林之焕 “要求严格是行业幸事”，再赞楚辞 “天赋难得”，最后补了句 “原老师说得对，新人需要包容”，三言两语就把场面圆了回去。

　　不过无论是批评还是鼓励，楚辞都没有太大的感觉，本来她就是奉命来“表演”一个演员的，只要把流程推进了就算完成任务了。

　　只是原冶突然的行为让她感到费解，难道这位大影帝只是想在综艺首秀里扮演一个老好人？总不能真是为了鼓励新人吧？况且他应该知道自己根本不算真正的选手。

　　楚辞思索之际，观众和媒体评审团已经投票完毕，结果会在第二期学员选择导师前公开，她的部分今天到此结束了。

　　楚辞下台前又瞟了一眼原冶，他在认真地看着手中第二位演员的简历，侧脸的轮廓精致又流畅。

　　穿过后台安静又漆黑的走廊，楚辞站定在一间没挂门牌的房间前，先深吸了口气，指尖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才抬手敲门。

　　“进。”

　　环耀集团的董事长楚英穿着一身剪裁精细的白灰色缎面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身后，保养得宜的面孔上隐约有些倦意，正抱臂端坐在沙发上，面前是各个机位的监控屏。

　　看到楚辞进来，她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微笑道：“没什么问题，你应该不紧张。”

　　楚辞在台上不紧张，这时倒有些紧张了，一想到她母亲看见她这么唯唯诺诺的表现，即使是假的，也不由羞愧起来。

　　“都是台本，您看过的。”楚辞低头说。

　　二人很久没见了，楚英一时无言，拿起沙发上的羊绒毯披在她微微发抖的肩上，轻声说：“真美。”

　　楚辞今天穿了一身隆重到夸张的纯白色真丝礼服，一头及腰长发遮住薄背，连头发丝的位置都精心调整定型过，本来英气的面孔为了配合台本特意化得楚楚可怜，泛红的眼眶让人无法不心生怜惜，只有一双杏眸里隐秘的寒意没有被遮掩。

　　听见楚英这句夸奖，楚辞随着笑了笑，目光被监控屏中原冶的特写机位吸引，又轻轻皱起眉。

　　刚在舞台上她离得远，只觉得这位影帝的外在条件笼统地看上去确实不错，现在认真看大特写才明白什么叫老天爷赏饭吃。

　　一张天生的电影脸，三庭五眼的比例像是画家精心绘制出来的，骨相极佳，颧骨线条流畅却不失棱角，鼻梁高挺，唇线清晰。最妙的是那双眼睛，瞳色偏深，看向镜头时带着一种疏离的沉稳，可笑起来时，眼尾会微微上挑，生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魅惑，让人捉摸不透。

　　“您知道他刚刚为什么那样说吗？”楚辞的目光黏在监控屏的特写镜头上，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毛毯边角。

　　“……不知道。”楚英顿了顿，拉着楚辞的手坐下，“也许他只是想帮你解围呢？人有时候也是很简单的。”

　　“……嗯。”楚辞不置可否，她不确定娱乐圈有没有真正“简单”的人。

　　“演得很好，没有被原作限制住，基本功也很扎实。”

　　屏幕里又传出刚刚低沉的男声。

　　还真是无差别鼓励型导师。

　　楚辞眯起眼审视着屏幕中的男人。

　　“那您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接综艺吗？”她又问。

　　据她所知，原冶二十岁出道，因为处女作拿了金鸡奖最佳男配角而在业内一夜成名，加上一张无可争议的电影脸和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从此片约不断。

　　出道八年，现在国内三金已经满贯，A类电影节多次提名，甚至欧三大也只差柏林男主。

　　但他至今还是个独立演员，没签任何公司，除了电影节外从来没有公开亮相过。电视剧、网剧、综艺、广告、直播、各类晚会上更是从来查无此人，连时尚杂志都没有拍过。

　　“……缺钱吧。”楚英同楚辞一同审视着屏幕中的男人，“他快二十八岁了，正需要钱。”

　　“他不是只拿了不到林之焕一半的出场费吗？”

　　而且既然缺钱，以他的业内地位和积累的口碑，去做直播、接广告的报酬绝不会少，周期也没有这么长。

　　“艺术家。”

　　楚辞闻言一怔，在她的印象中，楚英很少对娱乐圈的明星做这样的评价。

　　“我们从始至终没压价，他自己的报价就那么多，不过他提了很多要求，录播改直播，学员数量减少还要换成新人，他自己不要台本，都是他参加的条件。”

　　楚辞听着，嘴角带起一丝嘲讽。

　　这么清高的艺术家，缺钱还想站着挣钱，都上综艺了还要矜持着提条件，幻想能与自认为庸俗的娱乐业划清界限。

　　既要又要。

　　何方神圣啊。

　　“怎么给他这么大的话语权？”楚辞问。

　　“没有他就没有这个综艺。”楚英直截了当，“广告商都冲着他综艺首秀的噱头投资，我们不做有的是公司想做。”

　　这么硬气？难怪敢和林之焕唱反调。

　　看着屏幕中神情专注的男人，楚辞眼波微转，语气中杂着不易察觉的上扬和跃跃欲试：

　　“改台本吧，让我进他的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