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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如果线分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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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餐厅的玻璃窗,洒在精致的早餐桌上。柳母端着刚热好的牛奶走出来,习惯性地拿起平板电脑,想看看晨间新闻。
手指划过屏幕,她先是随意地浏览着,目光忽然定格在一条推送标题上,动作瞬间僵住。
“老柳!老柳!”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急促,甚至忘了放下牛奶杯,“你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正看着报纸的柳父抬起头,蹙眉看向妻子:“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新华社!是新华社!”柳母几乎是把平板电脑塞到丈夫眼前,指尖因为激动微微发颤,“你看!是繁繁!他们项目上新华社了!文化版头条!”
柳父闻言,立刻放下报纸,接过平板,神情变得专注。他快速扫过那篇题为《跨界融合赋能文化传承:<倾国>项目推动西周历史文化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报道。
他的阅读速度比妻子快得多,眼神锐利,捕捉着每一个关键词——“范式探索”、“系统性研究”、“创造性转化”、“国家级水准”……
他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深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赞赏。这不是娱乐版的花边新闻,这是正经的、带有定调意味的官方背书!
“了不得……”半晌,柳父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分量……完全不同了。这不是在说一部电影,这是在肯定一个文化现象,一个成功案例!”他抬头看向妻子,眼神发亮,“繁繁这一步,走得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得多得多!”
柳母抢回平板,激动地指着屏幕:“你看这里!这里说她是‘项目的艺术灵魂’!还有这里,说要请她当那个什么专著的‘特邀编委’!我的天哪……跟社科院院士、博物馆馆长名字排在一起?!这……这简直是……”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脸上洋溢着巨大的、与有荣焉的骄傲。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开始嗡嗡作响,微信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她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几个老姐妹和以前文艺系统的同事,消息瞬间刷屏。
“娟姐!快看新闻!你们家繁繁出息大了!”
“新华社都报了!太给咱们文艺系统长脸了!”
“恭喜啊!这孩子真是走到顶尖上了!”
“娟姐,怎么培养的?快传授传授经验!”
柳母看着这些祝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初的那点矜持彻底被巨大的喜悦冲散。她忙不迭地回复着,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兴奋和自豪。
然而,这股兴奋劲还没持续多久,当她随手点开微博想看看更多消息时,另一个爆炸性的信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她眼前轰然炸开。
热搜榜上,那个刺眼的词条#倾国投入接近30亿#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她下意识点进去,映入眼帘的各种分析贴、截图、甚至所谓“业内人士”的爆料,都在反复印证着一个她昨天刚从女儿那里听到、却远未消化完全的数字。
三十亿!
这个数字,以白纸黑字、加粗放大的形式,反复冲击着她的视觉神经。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手指僵在屏幕上方,血液仿佛一下子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一种冰凉的眩晕感。
“三……三十……亿?”她喃喃自语,声音发飘,猛地抬起头,脸色发白地看向丈夫,“老柳……这……这上面写的……是真的?昨天繁繁说的……是真的?!不是……不是单位是‘万’?!”
柳父的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妻子。他一把拿过手机,快速浏览着那些分析文章,越看脸色越是凝重。作为体制内的官员,他太清楚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这绝不是一部电影该有的投资规模,这甚至超出了很多地方重点文化工程的预算!
“看来……是真的。”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眼神里的骇然无法掩饰,“这些分析……逻辑是通的。复原一座王城,请动整个顶级的学术团队……这钱,恐怕真是这么烧出去的。”
餐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刚才的兴奋和骄傲,被这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天文数字彻底压垮了。
柳母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有些抖。她忽然想起昨天女儿说起这个数字时,那副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表情。她当时只觉得震惊,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女儿肩上扛着的,是何等重量的一份“礼物”!
“三十亿……就为了……让她去演一部戏?”柳母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巨大的、难以理解的心慌和恐惧,“他……周平安……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图什么啊?!这……这让人怎么还?拿什么还?!”
她作为曾经的文艺工作者,太清楚“捧”这个字的含义。寻常投资人砸钱捧角儿,送点资源、给部戏拍,已是大人情。这种砸下三十亿、直接为你铸就一座文化丰碑、将你推上神坛的“捧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这不再是“赏识”,这更像一种……无法拒绝的“加冕”,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柳父的脸色同样沉重。他想的更多。他手指敲着桌面,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恐怕……不是图她这个人那么简单。”他看向妻子,眼神深邃,“如果只是男女之情,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花这么大代价,把事情做到这个‘高度’和‘明面’上。”
他指了指平板电脑上新华社的报道:“你看这措辞,这定调。这已经是在‘立功’了。为文化传承立功。周平安要的,可能不仅仅是得到一个女演员,他更要的是……这份功绩带来的所有东西:名望、地位、无形的政治资本、以及……绑定繁繁能带来的、更长远的品牌价值。”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手笔,这谋划,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商人的情爱范畴。这人……所图极大。”
柳母听着丈夫的分析,脸色更加苍白了。她忽然觉得,女儿根本不是谈了一场恋爱,而是不知不觉间,被卷入了一场她根本无法掌控的、由庞大资本和深远谋略驱动的洪流之中。
那三十亿,不是浪漫的礼物,而是构建这场洪流的、冰冷而坚固的堤坝。女儿被安全地置于堤坝中心最荣耀的位置,却也……再也无法轻易离开。
巨大的荣耀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忧虑。
就在这时,柳亦繁从卧室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未褪尽的疲惫。她立刻感受到了餐厅里凝重的气氛和父母脸上未及掩饰的震惊与忧虑。
“爸,妈,怎么了?”她轻声问,目光扫过被扣在桌上的平板。
柳母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女儿的手,声音急切:“繁繁,你跟我们说实话……外面都在说,那个项目,花了……花了三十个亿?!这……这是真的吗?周平安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呀?他是不是……”
她想问“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却又不知该如何准确表达。
柳父也神情凝重地看向女儿,等待她的回答。
柳亦繁看着父母担忧至极的脸,沉默了几秒。她并没有去看平板上的新闻,似乎对这个数字引发的风暴并不意外。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没有困惑,反而有一种异常清醒的、看透本质后的平静。
“爸,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们想多了。也把他想复杂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寻找最准确的措辞,目光投向窗外,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可能……真的没想那么多。没想过要什么政治资本,也没算计什么品牌绑定。”
“他投入这么多,”她收回目光,看向父母,眼神清澈见底,“可能真的就只是为了……拍一部他心目中‘对’的电影。一部……极致的,挑不出毛病的电影。仅此而已。”
这个答案,简单到近乎天真,却让柳父柳母同时愣住了。
柳亦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混合着疲惫与理解的苦笑:“你们不了解他。他那个人……思维方式和普通人不一样。他认定的‘对’的事情,就会用最直接、最彻底的方式去做到极致。钱,对他来说,只是实现那个‘对’的结果的工具,不是一个需要计算回报的筹码。”
“那些你们觉得是‘谋划’的东西,”她轻轻摇头,“可能只是这件事做‘对’了、做‘极致’了之后,自然而然带来的……副产品。而不是他一开始就追求的目标。”
她的话语里没有为周平安辩护的激动,只有一种深刻的、近乎残酷的洞察。
“至于我……”她微微垂下眼帘,声音更低了些,“我可能……恰好是他认为,能完成他那个‘对’的结果的……最合适的工具。”
她说出“工具”这个词时,语气里没有自怜,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认清了事实后的冷静和一丝淡淡的虚无。
这个解释,比任何关于商业阴谋或深情厚爱的猜测,都更让柳父柳母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难以置信。
三十亿。
只是为了一个“对”字?
只是为了一个极致的、虚无缥缈的“结果”?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理性”的理解范畴,进入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纯粹到可怕的境界。
柳母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发现,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真正理解那个叫周平安的年轻人。
柳父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眉头紧锁,仿佛在重新评估和理解一个完全超出他认知框架的存在。
餐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种巨大、无声的震撼与茫然。
柳亦繁拿起已经微凉的牛奶,喝了一口。她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也异常孤独。
她理解那个给她戴上这顶沉重王冠的人,或许比他自己理解得还要深刻。而这理解本身,就是一种无人能够分担的重量。
早餐在一种略显沉重的静默中结束。
柳亦繁帮着母亲收拾碗筷,当她将最后一个杯子擦干放入橱柜时,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
一种极其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异样感,如同早春冰面下第一道几乎听不见的裂响,悄然划过她的心头。
她下意识地直起身,微微蹙眉,感受着内心那片持续了太久、几乎已成为常态的冰冷与虚无。
那片由褒姒抽离后留下的、荒芜而沉重的废墟,似乎……松动了一丝?
她闭上眼睛,尝试像过去几周那样,去触碰那个深藏在意识底层、冰冷而疏离的“褒姒”的影子。
然而,她惊讶地发现,那道曾经清晰无比、与她自身情绪紧密缠绕的阴翳,变得模糊了,淡化了。它不再像一块沉重的、吸走所有温度的寒冰,牢牢盘踞在她心口。
它更像是一幅被放入历史陈列馆的、关于某个传奇人物的精致肖像画。她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画中人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缕情绪,但那情绪不再属于她,不再能轻易地攫取她的呼吸。
她……出戏了。
不是在襄北杀青时那种被掏空后的生理性疲惫与麻木,也不是回京后那种沉浸在残留情绪中的疏离与回避。
而是一种真正的、精神上的松绑和回归。
她诧异地睁开眼,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窗外明净的蓝天上。一种久违的、属于她“柳亦繁”本身的、对光线和色彩的细微感知,正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却坚定地重新注入她的感官。
是因为那场报告会吗?
她恍然。
在那庄严肃穆的学术殿堂,面对台下那些真正毕生钻研历史的智慧长者,她不再是“褒姒”,而是作为演员“柳亦繁”,去阐述、去展示、去接受对她专业能力的致敬。
那些发自内心的、来自学术顶层的掌声和认可,不是为了那个倾国倾城的王妃,而是为了她——一个耗尽心力、成功化用了庞大知识体系、并赋予了其艺术生命的演员。
这份沉甸甸的、属于她自身职业身份的荣耀,像一枚温暖而坚实的印章,盖在了那片冰冷的废墟之上。它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确认了“柳亦繁”自身的存在价值和成就,从而将“褒姒”彻底地、温柔地推回了属于她的历史时空。
她不再是被角色吞噬后留下的空壳,而是成功驾驭并超越了角色的、完整的、甚至更强大的自己。
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伴随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开始从心底最深处缓缓弥漫开来。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仍在,但其内核的冰冷与虚无,正在悄然消融。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口气不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微颤。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变化,关切地望过来:“繁繁,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柳亦繁转过头,看向母亲,嘴角极其缓慢地、却无比真实地向上牵起了一个浅浅的、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再空洞的弧度。
“妈,我好像……”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的恍然,“……缓过来了。”
母亲微微一怔,随即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作为过来人,她太懂这种“出戏”的艰难和瞬间。她眼眶一热,立刻走上前,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迭声道:“好!好!缓过来就好!我就说,回家来养养肯定有用!老天爷,这都快一个月了……”
柳父虽然不太懂表演术语,但也看出女儿的精神气色似乎焕然一新,那层隔在她与外界之间的、无形的薄膜消失了。他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宽慰,点了点头:“嗯,看来这场报告会,倒是歪打正着了。”
柳亦繁感受着母亲手掌传来的温热,听着父亲难得的调侃,窗外阳光正好。
她知道,那场耗费了周平安三十亿、耗尽了她全部心力的梦,终于做完了。
她醒了。
虽然前路依然迷雾重重,那架湾流飞机和它象征的一切依然悬停在某处,但至少在此刻,她重新拿回了对自己情绪和灵魂的完整主权。
褒姒已成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