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重色思倾国》回头看一二三

28、第 28 章

　　接下来的几周，影城内的拍摄在一种近乎苦行僧般的专注中稳步推进。而在影城之外，与这片土地上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影视圈内悄然涌动、并逐渐扩散开来的关于柳亦繁演技的惊人风评。

　　尽管剧组对具体拍摄方案严格保密，但“《倾国》开机近月，男主角依旧悬空”的消息，以及“多位大咖试戏周幽王，均未能与柳亦繁匹配”的传闻，依旧在顶级制作人、导演和经纪人的小圈子里不胫而走。

　　那些前去试过戏、又铩羽而归的男演员及其团队，自然不会对外承认自己“接不住戏”，对外统一的口径多是“档期不合”或“对艺术创作理念有不同理解”。

　　但越是讳莫如深，圈内人便越是心知肚明。能让这些级别的演员主动接触却又最终放弃，问题绝不会出在剧本或制作体量上，那只可能出在对手身上——那个对手，强大到了令他们感到不适甚至无法驾驭的程度。

　　一种奇特的共识开始形成：柳亦繁的演技，似乎发生了某种脱胎换骨般的蜕变。之前那些试镜的现场片段，即便只是只言片语的描述，也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私下里，资深制片人、导演和评论家们的交谈中，开始出现这样的评价：

　　“看来她不是没有演技，而是过去那些商业片和爱情片，根本没找对钥匙，没打开她这把锁。”

　　“以前总觉得她美则美矣，没有灵魂。现在看，是那些浅薄的角色，不配拥有她的灵魂。”

　　“那种独特的疏离感，放在小情小爱里是浪费，放在这种宏大悲剧里，就是点睛之笔。”

　　这话传到一些与柳亦繁资历相当的女星耳中，反应各异。

　　一场时尚活动后台，几位女星在休息室闲聊，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柳亦繁和《倾国》。

　　一位以演技派著称的女星抿了口香槟，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和不服：“哼，说得那么神。真要给我砸十几个亿，搭一座王城，让林娜这种级别的导演围着磨半年戏，只拍我一个人，我也能‘脱胎换骨’。”

　　旁边另一位向来以清醒和敢言著称的女星听了，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开口：“资源？那当然是一方面。但我听说，那戏拍得邪乎得很。别说十几个亿，现在就是把同样多的资源放我面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几人，语气带着一丝敬畏，“我也不敢接。那不是演戏，那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是拿灵魂当祭品。我觉得，柳亦繁这次……是拼上命了。这种戏，接了会疯掉的。”

　　休息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那句“会疯掉的”，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原先有些不忿的女星也沉默了，似乎想象了一下那种极致的压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些或惊叹、或嫉妒、或敬畏的议论，通过各种渠道，也零星地传回了襄北影城，传到了柳亦繁的耳朵里。

　　她大多一笑置之，继续埋头于她那孤独的“战争”中。但有一次，当杨薇半是感慨半是宽慰地转述圈内对她演技的“惊天逆转”评价时，特别是提到“看来她不是没有演技，而是没找到懂她的人”这句话时，柳亦繁正在对镜整理褒姒的发髻，动作微微一顿。

　　镜子里，她看到自己平静无波的脸，以及眼底深处那抹已经难以化开的疏离。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她和周平安还不算熟悉的时候，周平安评价她为什么演不好爱情戏时说过的话。当时他那平静却笃定的声音，此刻异常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我认为，是她本身的那种美，就不适合情爱。她的美，自带疏离感，有一种‘旁观者’的清醒和冷淡。硬要把这种美塞进情情爱爱的框架里，是暴殄天物，是把钻石当玻璃用。”

　　当时她觉得这话有些冒犯。此刻，在经历了一切之后，在体验了与“虚空”对戏的极致，在感受到那种被无形巨力塑造和挤压的痛苦与升华之后，她忽然彻底明白了周平安当初那句话的含义。

　　他不是在贬低她，而是在陈述一个他早已看透的事实。他看到了她内核中与世俗情感戏码格格不入的特质，并且，他没有试图去打磨她、改变她，以适应那些框架；而是选择为她量身打造一个全新的、极度契合她本质的“框架”。

　　他不要她演“爱情”，他要她演“本身”。而“本身”，在合适的场域里，便能迸发出摧毁一切旧有评价的能量。

　　柳亦繁对着镜子，极轻、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欣喜，只有一种深切的、了然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原来，最懂她演技瓶颈和天赋特质的人，不是任何一位合作过的导演，而是这个看似与表演艺术毫不相干、只会用数据和逻辑思考的男人。

　　他不仅懂，而且用这种近乎残酷的“懂”，为她铺就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通往极致，也通往孤独的险峰。

　　影城内的日子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流淌，与外界的喧嚣评判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柳亦繁继续着她一个人的朝圣。

　　襄北的深秋，空气清冽。在影片拍摄进入最吃重的阶段时，柳亦繁的生日到了。

　　她本人对此并无太多期待，常年奔波，生日大多在工作和航班上度过。但今年不同，她是整个项目的绝对核心与灵魂。林娜在纠结了好一阵后，最终决定给全剧组放假一天。

　　“柳老师需要喘口气，大家也是。”她对略显诧异的执行制片解释道，语气不容置疑。她觉得，再这样极致地绷下去，怕是连她这个导演都要先撑不住了。

　　生日当天，柳亦繁难得地睡到自然醒。没有拍摄通告的早晨，空气都显得格外安静。她拿起私人手机，登录了那个久未更新的微博账号，简单地发了一条动态：“在‘王城’里，又长大一岁。谢谢所有祝福。”

　　配图是几张精心挑选的、不涉及关键剧情的剧照，以及一张从高处俯瞰影城恢弘宫殿群落的远景，光影把握得极好，氛围感十足。

　　她没有过多互动，但转身又在自己核心的粉丝后援会群里，默默上传了更多几张能展现影城细节和角色状态的图片。群里瞬间沸腾，粉丝们为这突如其来的“福利”激动不已，也更添了对《倾国》的期待。

　　杨薇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

　　按惯例，这种涉及项目内容的发布需要团队审核。但她随即想起那份厚达数百页的合同——这部电影的所有权益，从成片到所有宣传物料，最终都归属于柳亦繁个人。

　　这是周平安当初签下的、最不合常理也最显“诚意”的条款之一。别说她了，连周平安在法律上都无权干涉。当然，周平安也绝不会干涉。

　　林娜自然也知道了，她只是耸耸肩，对陈锋说：“随她吧。这本来就是她的‘城’，她有权决定让外人看到哪一面。”

　　晚上的生日宴设在影城仿古街区一家修缮好的酒肆里，氛围轻松。当周平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善意的骚动。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非常自然地走到主桌，在柳亦繁身边的空位坐下——这个位置，在所有人看来都理所当然，除了知情的林娜、陈锋和两位当事人自己。

　　气氛热闹而松弛，大家轮流敬酒、说笑，暂时抛开了拍摄的压力。酒过三巡，有人起哄让周平安拿出生日礼物。周平安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那件旧夹克的口袋，动作罕见地停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窘迫。

　　“忘了。”他看向柳亦繁，语气坦诚得有些直接，声音不大，但在片刻的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桌上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又被几个机灵的工作人员用别的话题迅速带过。玩笑声再起，但那份微妙的尴尬感，如同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涟漪虽快散去，却终究存在过，没人敢真的开这位大老板的玩笑。

　　柳亦繁看着他那一闪而过的尴尬，心里却没什么波澜，甚至觉得有点好笑。这反而比任何精心准备的贵重礼物，都更符合周平安的风格——他记得给项目配私人飞机，却会忘记带一份生日礼物。

　　生日宴在一种微醺而松弛的状态中结束。众人散去，秋夜的凉意袭来。柳亦繁送周平安往影城出口走去，石板路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夜色很好，月光清冷地洒在宏大屋顶的深沉轮廓上。沉默地走了一段，柳亦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过头，随口问了一句：“对了，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周平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他沉默地走了几步，过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带着点不确定的语气回答道：

　　“很刚好，是昨天。”

　　他顿了顿，像是确认般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任何遗憾或自嘲，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没问的话，我都忘了。”

　　柳亦繁猛地停下脚步，诧异地转头看向他。月光下，周平安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就这样，在无人知晓中，平静地度过了他的三十二岁生日，甚至自己都未曾想起。

　　两人站在空旷的古城街道上，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刚过完热闹的生日，一个刚忘记自己悄无声息的生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比秋夜更凉，也更复杂。

　　柳亦繁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合着荒谬、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以及某种了然的悲哀，悄然漫上柳亦繁的心头。

　　周平安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特别，朝她微一颔首：“走了。好好休息。” 说完，便转身走向等候的车子。

　　柳亦繁站在原地，看着车子尾灯消失在影城大路的尽头，融进沉沉的夜色里。秋夜的凉意浸透衣衫，她却觉得胸口堵着什么，比扮演褒姒时感受到的虚无，更沉，更真实。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评价她“不适合情爱”时的那份冷静与笃定。

　　此刻她才明白，那种冷静，或许源于他自身就是一个情感体系的“局外人”。他能为她建造一座城，去盛放一种极致的美，却可能从未想过，也不需要任何人，为他自己的生日点上一根蜡烛。

　　这个世界在他眼中，或许真的只是一套需要优化和运行的复杂系统。而“周平安”这个人，只是系统中一个为了达成目标而存在的、可以忽略其情感需求的运行单元。

　　这个认知，让她在生日夜晚的松弛与欢愉之后，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寂静与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