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睛》尘小夕

46、冤魂

　　短暂的温馨与新年喜悦过后，现实的问题重新浮上水面。程偃灵想起那些矗立在风雪中的诡异尸体，于心不忍：“我们把那些……遇难者安葬了吧，让他们入土为安。”
　　众人皆点头同意，带着一丝沉重的心情，返回到之前发现那排站立尸体的雪坡。
　　然而，眼前的情形却让所有人愣住了。
　　雪坡上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尸体呢？”程浩环顾四周，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难道……难道自己走了？”
　　程偃灵现在已经习惯了，什么猜想都不觉得过分诡异。她蹲下来，仔细检查雪地：“就算是自己走了，总得有脚印吧？。”
　　张晞的目光却投向了另一边，用手指着虫巢消失的地方：“看那里。”
　　虫巢原本是被封在冰壁后的，现在冰壁融化了，后面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方才点睛的时候场面混乱，没心思去看，现在看来，那洞好像极深，深处隐约有微弱的气流涌出，凑进去看，能清晰感受到里面的温度好似与外面不同，要温暖一些。
　　“阿晞姐，咱们不会是要进去看看吧？”程浩揉了揉还在疼的手臂，他实在不想再和什么虫子正面碰上了。
　　“瞧你那个胆子。”程偃灵白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了刀，“来都来了，进去看看。”
　　张晞打起强光手电，率先探入洞口，程偃灵紧随其后，眼见着徐琪也跟上了，程浩也只好嘟嘟囔囔地断后。
　　洞穴初段，还是冰雪构成的，脚下湿滑，但越往里走，周围的冰壁就越薄，逐渐被深色的岩石取代。气温也明显升高，从刺骨的寒冷变得有些湿暖。
　　“难不成有温泉？”程偃灵摸了摸洞壁上的岩石，似乎真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有我也不泡，你们谁爱泡谁泡啊。”谁知道那水里有没有虫子，程浩头皮发麻，用力地摇头，想把脑袋里的画面甩出去一般。
　　“程浩，你听没听过一种说法，三步之内必有解药？”徐琪回头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比如，还没熟的涩柿子含有大量的鞣酸，吃了会感觉胃部不适，甚至会引发胃结石，但是你可以收集几个柿子蒂，用开水冲泡服用，就能够有效缓解症状。这里面要是有温泉，说不定你泡一下，身上的虫毒就解了。”
　　程浩张嘴愣了会儿，没信她：“琪姐你别逗我了，你不是外科医生么，别在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了。”
　　程偃灵在前头道：“人家说的是真的，你小时候偷偷去摘柿子，吃得上吐下泻，师父就这么给你治的，你忘了？”
　　三个人在后面都笑起来，张晞的脚步忽然一停，程偃灵一脑袋装在她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哼，“怎么了？”
　　“有骨头。”张晞低声道。手电光柱在幽深的洞穴中晃动，照亮了眼前的东西。这些骨头大多奇形怪状，有的肋骨呈扇形张开，有的头骨硕大无比且生有角状突起，有的腿骨反向弯曲……“是人魔的残骸……”张晞让开了半个身子，让后面的人也都看清楚，“说起来，我们好像有一段时间没遇上过人魔了。”
　　“对诶！我都忘了。”程偃灵恍然，“上次在茶树那里，也没遇见人魔啊。”
　　徐琪蹲下来，用匕首拨弄着一具相对完整的骷髅，若有所思：“每次阿晞点睛左眼以后，都会出现危险，前几次都是人魔捣乱，但最近的两次，一次是树枝和精神攻击，一次是蛊虫，难道这些都是人魔操控的？”
　　“我觉得很有可能。”张晞看着地上的残骸，“参考前几次，点睛之后人魔会消失，粉碎，或者变成白骨，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形态。”
　　“不是。”程浩脑袋又有点转不过来了，他挠了挠蓬乱的头发，拧着眉毛道，“那这些东西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啊？”
　　徐琪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对其他三人笑起来：“你们又不是没见过活的，我啊。”
　　一阵沉默。
　　程偃灵率先开口道：“也就是说，它们本来就是一种精神力量，这种精神力量可以控制人的大脑，也可以控制那些蛊虫，九龙之子在各个地方镇压的，是它们的魂。”
　　张晞却摇摇头：“不是镇压。”
　　“为什么？”其他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他们之前明明讨论过，达成一致的。
　　张晞思索了一下，讲起了方才看见的梦：“刚才我在梦里看到，大雨中，杜卜、兄妹、还有很多跟我们现代人长得一样的人类，都登上了一个巨大的葫芦，而水里有很多人魔在挣扎，两种不同的物种交战，死伤无数，大部分都是人魔死了。”
　　“抓雷公的明明是人类，犯错的明明是人类……”程偃灵小声地重复着，忽然道，“那人魔岂不是被冤枉的？”
　　张晞点头：“对，人魔是被冤枉的，是冤魂。”
　　“那阿晞姐你为什么说，不是镇压？”程浩听完更迷糊了，“镇压冤魂，不对吗？”
　　徐琪像是想明白了，站起身来，把匕首收进口袋里，看着张晞道：“如果点睛才能让九子显形，达到镇压的效果，那点睛之前，人魔早就应该出来了。点完左眼，人魔出现，点完右眼，就消失了，这是因为人魔根本就不是由神兽镇压的，他们本来就是死的。”
　　张晞接下去说：“是的，我们所做的事情，与其说是镇压，不如说是超度。”
　　程偃灵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
　　任何人身上都有不甘，不愿，这些负面情绪太多的话，在死后就难以进入轮回。因此有人会请先生、舞傩戏，通过各种方式超度人的亡魂，去掉那些负面情绪，让人得以往生极乐。而这个超度过程，也就是冤魂被抽离的过程，是极其危险的，所以舞傩戏要一鼓作气，不能中途停止，否则会受到反噬。
　　她把这些讲给其他人，又道：“所以是我们先入为主，觉得人类总是正面的一派，实际上哪有那么伟光正，犯了错又偷生的，其实是我们。”
　　历史和神话都是胜者书写的，而人类是胜者，自然有编撰一切的权利。
　　“往里走吧，再看看还有什么。”张晞打破了沉重的沉默，用手电光继续往里照。
　　通道开始变得开阔，最终，他们抵达了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
　　石窟中央，竟然是一排石棺。
　　石棺样式古朴，表面打磨得相对光滑，没有任何华丽的雕饰，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直沉睡着。
　　“棺材？这里面装的又是什么？”程浩咽了口唾沫，感觉不大好。
　　程偃灵与张晞交换了一个眼神，走到最近的一具石棺前。棺盖沉重，她将刀插入缝隙，运足腰力，低喝一声，与上前帮忙的徐琪一起，缓缓将棺盖推开了一道足以窥视内部的缝隙。
　　强光手电立刻照了进去。
　　棺内躺着一具完整的尸骨。骨骼洁白，形态与现代人类一般无二，没有任何变异或扭曲的迹象，安静地躺在那里，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姿态安详。
　　“是……正常人？”程浩愣住了。
　　张晞的目光扫过另外几具石棺，数了数，一共七个，心中有了答案：“盖棺吧，是刚才外面看到的那些村民。”
　　徐琪则抬起手电打量着附近的石壁，忽然停在了某处，“这里有字。”
　　“看起来像是墓志铭一类的。”张晞凑上去读完，语气有点沉重，“上古时期留下的债，到现在还在还。”
　　“民国九年，凶蛊肆虐，为祸乡里，伤人无算，医药罔效。乡民惶恐，日夜不宁。遂有村中七义士，慨然赴山，寻得虫穴。知除此大害，非以身饲不可为。乃共盟誓，舍身镇之于此，以安桑梓。”程偃灵小声读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义士啊，耗子，带香了吗？”
　　程浩从背包里翻出香来，递过去。
　　几人轮流点香在石棺前拜了三拜，便依次退出了雪洞。
　　洞外，黄昏已至，夕阳在薄雪上洒下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