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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低头 ...

  •   汀竹借着城南巷陌的错落屋宇,七拐八拐绕甩开了身后可能的追踪,待确认无人跟随,才放缓脚步,褪去了脸上的面巾。

      微风拂过,她脖颈间渗出的薄汗被吹得微凉,腿侧方才缠斗时不知何时被刀风刮出口子,先前只顾着脱身竟毫无所觉,此刻松懈下来,正隐隐作痛。

      她拢了拢微乱的衣襟,抄了条僻静小路往将军府的方向去,行至外墙根下,她足尖轻点墙面,借力腾身,不过数步便悄无声息的翻了进去。刚落足到主屋后窗下,她便撮嘴发出三声清脆的鸟鸣。

      不过片刻,便只听主屋内传来极轻的开门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挨近窗下。下一瞬,窗棂被从内轻轻推开,汀竹旋即矮身翻了进去。

      锁秋忙迎上来,攥着帕子的手都有几分抖,压着嗓子急声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方才午膳时分,夫人曾过来探望,奴婢只敢慌称你喝了药,正卧榻歇息,才堪堪瞒了过去。”

      汀竹反手掩上窗棂,倚着冰冷的木框缓了口气,抬手按住腿测的伤口,眉峰微蹙,“多谢你周全。”她刚指尖触到衣料,便觉得指腹黏了温热的血,想来伤口已渗出血迹,若被府中下人瞧见,又要惹出是非。

      锁秋眼尖,瞥见她衣摆下的暗红渍痕,脸色霎时白了几分,忙扶着她往内室塌边去,“小姐这是受伤了?奴婢这就去取金疮药,再寻套干净衣裳来,可千万别叫旁人瞧见。”说着便转身去取金疮药。

      汀竹撕开腿侧上方的布料,露出那醒目鲜红的伤口。恰巧锁秋取来了金疮药与纱布,见这一幕,眼眶不自觉被晕湿,言语满是心疼,“小姐......”

      她打开了瓶口,又道:“会有点疼,忍着点。”

      听这话,汀竹不免勾了勾唇角,就这点小伤还不及先前的万分之一,“无碍。”

      锁秋小心翼翼将金疮药药粉倒在了她的伤口上,又取出纱布轻柔的包扎妥当。

      汀竹旋即自腕间取出一柄镌有桃花纹的小巧匕首,径直递到锁秋眼前。

      “小姐这是……?”锁秋看着那匕首,不由得怔了一瞬。

      汀竹将匕首轻轻放入她掌心,温声道:“这是应你所求的辟邪之物,已寻人开过光,定能护你周全。”

      “可奴婢……奴婢从未碰过这等利器,实在不知该如何使用。”锁秋攥着匕首,心中满是感激,却又因从未沾过刀刃,隐隐生出几分怯意。

      汀竹便伸手指了指自己心口处,沉声道:“往后若遇歹人,只管朝此处狠狠刺去,便可一击毙命。”

      言罢,她亲自教锁秋如何握刃、如何将匕首暗藏腕间,既不惹人察觉,又能在危急时刻瞬息取出,以备不时之需。

      待锁秋依言将匕首稳妥藏好,便转身取来干净衣裳,伺候汀竹换下了身上那套污损破烂的衣衫。

      “小姐,是何人伤了你?”锁秋锁秋终是按耐不住,低声问道。

      汀竹撑在塌沿的手指轻叩着木棱,神色依旧自若,“官府的人。”

      锁秋闻言陡然一惊,语气十分诧异,“官府?小姐怎会遇上官府的人?”

      “我也不知是何处露了踪迹。本是当了玉佩买了夜行衣,寻了家酒楼想打打牙祭,谁知先遇上纨绔滋事,后被一位着黛蓝锦袍、身随侍卫的公子解围。他邀我去二楼盘问了我为何会去醉仙楼学技之事,我为脱身才引来了官兵追缉。行至城南时,又撞见梨画与周姨娘的胞弟私语。”

      “后欲要离去便撞上了周姨娘胞弟,便将其打晕询问了一番,这才知晓周姨娘中饱私囊,原是为了填补娘家的亏空债务。接着梨画又不知怎的折返回来,引来了官兵,我就与官兵颤抖了一番,这伤便是那时不知何时被伤到的。”

      汀竹说了方才事情的经过。

      锁秋听完,心下更是惊悸,紧紧攥着手中绣帕,“那黛蓝锦袍的公子,莫不是官府中人?小姐这一路当真是凶险万分,幸而平安归来。”

      汀竹指尖仍在塌沿边轻叩,眸色沉了几分,“看他气度,绝非寻常管家子弟,且他问的话句句带刺,分明是早有疑心。”她顿了顿,想起城南那幕,又道:“周姨娘娘家欠债,竟能把手伸在将军府公账之上,这府里的窟窿,怕是比你我想的还大得多。”

      锁秋拧着眉目,只知此事牵连甚广、错综复杂,自己却半点帮衬的法子也想不出,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手心都攥出了些许汗。

      汀竹又想起那黛蓝锦袍男子的模样,便抬眼询问了锁秋,“锁秋,你可知这太和城中,有哪位公子常常持着一把折扇,身侧还跟着贴身侍卫,且气度瞧着是权贵门第出身的?”

      锁秋凝神细想了一番,脑海中并无完全吻合的人物,却也记起了一人,“奴婢只想起来靖安侯府上的世子,他倒是无论春夏秋冬,手中总是捏着把折扇,时不时便轻摇几下。”

      汀竹闻言,指尖叩击塌沿的动作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思忖。

      靖安侯府的世子......她先前到听过这个名号,传闻此人性情乖张,在太和城中素来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只是从未打过照面。

      “可是姓谢的世子?”汀竹追问。

      锁秋点头应道:“正是,谢世子名唤玦,字砚辞。京中人人皆知他那把墨兰折扇,据说乃是先帝御赐侯爷的物件,普天之下仅有两把,一把在宸王手中,另一把便落在世子手里,寻常人可不敢轻易仿冒。”

      “宸王?”汀竹下意识询问了一句。

      锁秋轻“嗯”了一声,压低声音缓缓道:“宸王殿下虽说贵为亲王,却是个身世可怜的主,他的生母原是元皇后,奈何身子孱弱不受圣上待见。”

      汀竹对此也略有耳闻,只知晓这位宸王身世堪怜,还常年受病痛缠身,稍一着风便要卧榻许久才见好转,因此鲜少在外露面。

      “那宸王与靖安侯府,可有什么渊源?”汀竹堪在塌沿上的手指不知不觉的扣紧了些许,心头的疑云又重了几分。

      锁秋蹙着眉,仔细回想府中下人闲谈时的只言片语,“奴婢曾听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说过一嘴,靖安侯曾是元皇后母家的旧部,后来元皇后失了圣心,候府为了不受牵连便渐渐与皇家嫡系疏远了往来。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谁也不敢再提。”

      汀竹心下了然,原来还有这层牵扯。如此一来,谢玦手中的墨兰折扇,便不单是先帝御赐家族的荣耀,怕还还藏着旧年的渊源。

      只是这靖安侯世子何时对自己起疑的?

      “那谢世子既在京中走动,可曾与将军府有过往来?”汀竹又问,她总觉得此事透着几分蹊跷。

      锁秋歪着头想了想,摇头道:“倒不曾听说有过什么深交,只是去年秋狩时,侯爷与老爷同席饮过几杯酒,世子爷那时称病未去,连面都没露过。”

      正说着,外间忽然传来了丫鬟的轻唤声,“锁秋姐姐,老爷遣人来问,小姐醒了没?。”

      锁秋心头一紧,忙收敛了神色,扬声应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回老爷的话!”说罢,她转头看向汀竹,眼底满是急切与担忧,“小姐,老爷这时派人过来问,怕是有事要找你,你伤口刚包扎好,可怎么回才妥当?”

      汀竹揉了揉眉心,闭眼沉思了片刻,转瞬便敛起了眉宇间的疑云,故留几分病中未愈的倦怠,轻声道:“无妨,你先去回来父亲,就说我已醒透,稍作梳洗便去前厅见他。”

      锁秋还想再叮嘱几句,却见她朝自己递了个安抚的眼神,便只得应声退下,临出门时还不忘替她掩好了房门。

      屋内归于寂静,汀竹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推开半扇雕花木窗。院中冷风卷着落叶簌簌落下,廊下的铜铃被吹得叮当作响,她望着墙外灰蒙蒙的天边,乌云低垂,压得人心头发闷,心头那股不安,竟是这沉沉天色般,愈发浓重难散。

      如若那人当真是靖安侯府世子,桃仙儿便是他手底的人。这般想来,此人绝非表面的乖张,反倒也是个城府极深的主。往后在这太和城行事,她怕是要更敛锋芒,小心谨慎才是。

      风裹着湿意扑面而来,汀竹拢了拢手臂。
      今夜怕又是一场倾盆大雨。

      未过片刻,锁秋便又匆匆折返回来,“小姐,老爷与夫人在前厅等候了许久,就等你一人了。”

      汀竹淡淡应了一声,锁秋便取来月白披风披在了她身上,细心替她系好领口的带子。

      行至前厅门口,锁秋刚要掺扶着汀竹欲想朝宋将军、宋夫人以及周姨娘行福礼,她腰身尚未欠下去,宋将军便沉声开口道:“既还病着,这些虚礼就免了。”
      周姨娘也连忙笑着附和,“是啊,是啊,身子要紧。”

      “谢父亲体恤。”汀竹垂眸应道。
      宋夫人连忙招手唤她过来,语气里满是疼惜,“青禾,快到坐母亲身边来坐。”

      随后,汀竹便移步坐落于宋夫人身侧,宋将军目光扫过她脸上始终未摘的面纱,又开口问道:“李太医的方子可管用?你脸上的疤痕,可有好转?”

      汀竹隔着薄纱,指尖轻轻拂过脸颊上的疤痕,语声温软却带着几分笃定,“李太医医术卓绝,女儿这几日依方子调理,脸上的疤痕渐渐消淡,想必过不了多久,女儿便可以摘掉面纱示人了。”
      说至末尾,她特意加重了话语,眼角余光顺势扫过对面的周姨娘与宋婉。只见周姨娘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而宋婉眼底翻涌的妒恨,竟是半分都遮掩不在。

      宋将军闻言,捋了捋颌下苍髯,浅浅颔首,神色稍缓,“如此甚好。”

      “老爷,莲溪这几日一下了崇文轩,便回了自己院中闭门思过,也晓得自个错了,您看......能不能先解了她的禁足?”周姨娘见状,连忙岔开话,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一旁的宋婉也连忙顺着话头接腔,垂着头,语气故作恳切,“父亲,女儿这几日闭门思过,已然知晓错处,不该那般对嫡姐的。”

      宋将军闻言,并未立刻应声,只端起手边的青瓷茶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厅内一时静了下来,唯有窗外风卷落叶的声音,衬得气氛愈发凝滞。周姨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暗暗绞着绣帕,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许。宋婉也垂着头,肩膀微微瑟缩,一副惶恐悔过的模样,可垂落的衣摆却被她死死攥紧。

      她收了收神色,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定,抬眸望向汀竹时,语气里像是裹了几分真切的悔过之意,“姐姐,妹妹此番是真心知错了,还望姐姐替我向父亲求个情。”

      汀竹倒是没想到宋婉这人竟还向她低头,一时没接话,只是垂着眼帘,淡淡说道:“妹妹知错,原是好事。但父亲断事自有分寸,岂是我能置喙的?”

      这话不软不硬,既没应下求情的话,也没直接驳了宋婉的面子。宋将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搁下茶杯的动作稍重,瓷杯与杯托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打破了厅内的沉寂。

      “思过三五日,便觉得自己知错了?”宋将军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目光扫过周姨娘与宋婉,“莲溪,你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宋婉身子一颤,忙抬头答话,“女儿错在不该与嫡姐置气,打了嫡女失了姐妹情分......”

      “错了。”宋将军打断她的话,语气沉了几分,“你错的是不分青红皂白,将罪名强加于他人,错的是身为宋家人,却失了尊卑教养,更错在知错后只想着解脱禁足,而非真正的反省!”
      这番话字字诛心,周姨娘脸色霎时煞白,连忙“噗通”跪叩求情,“老爷息怒!莲溪年纪小,一时糊涂,求老爷看在她初犯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吧!”

      宋婉也跟着跪地叩首,眼泪瞬间滚落,哽咽哭求,“父亲!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再给女儿一次机会!”
      厅内的气氛愈发紧绷,汀竹静静坐在宋夫人身边,微凉的小手被宋夫人温厚的掌心紧紧攥着安抚。

      宋将军冷眼看着跪在地上哀求的母女,终是沉沉叹了口气,缓声道:“罢了,禁足便解了。”

      周姨娘与宋婉皆是一喜,忙伏身叩首,不迭地谢恩。

      这场晚膳前的小风波,便这般悄然落了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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