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鉴》一枕青

4、青果暗香

　　从听风阁出来，已是华灯初上。

　　琉璃坊的黑市在夜色中悄然苏醒，与白日里的喧嚣不同，夜晚的巷道更多了几分诡秘。各式各样的摊位挤在狭窄的通道两侧，只点着一两盏昏黄的灯笼，将卖家与买家的脸都隐在暧昧的光影里。空气里混杂着药材的苦味、陈旧金属的锈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地下交易的紧张气息。

　　江霁影依照闻天语给出的第一个模糊线索“东行水畔”，朝着黑市东边那片靠近内河的区域走去。她步履从容，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沿途每一个摊位，不放过任何可能与“映月流觞”相关的蛛丝马迹——或许是带有水波纹的器物，或许是谈论河运、酒宴的只言片语。

　　殷昼跟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步伐却稳了不少。他沉默地观察着四周，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

　　穿过一个售卖各种不明药材的摊位，刺鼻的气味让江霁影微微蹙眉。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卖鲜果的小摊吸引了她的注意。摊主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妪，篮子里放着些普通的梨子、枣子，唯独角落里有几颗青翠欲滴的苹果，圆润饱满，表皮在昏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与这脏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江霁影的目光在那几颗苹果上一掠而过，并未停留。她更关心的是前方那个售卖各种残破罗盘和星象仪器的摊位。

　　然而，跟在她身后的殷昼，却在经过果摊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就在与果摊擦肩而过的瞬间，江霁影眼角的余光瞥见，殷昼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如同鬼魅般极其自然地一探一收，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等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跟上时，掌中已然多了一颗青翠的苹果。

　　他甚至没有看那老妪一眼，也没有付钱的打算，仿佛只是从路边随意拾取了一件无主之物。

　　江霁影的脚步倏然停住。

　　她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目光如两道冰锥，直直刺向殷昼，最后落在他手中那颗格外醒目的青苹果上。

　　巷道昏暗，仅有远处摊位的一点微光映照。殷昼被她看得动作一滞，随即抬起眼，对上她冰冷的视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偏了下头，仿佛在疑惑她为何停下。

　　然后，在江霁影无声的注视下，他竟坦然自若地抬手，将那颗苹果送到唇边，“咔嚓”一声，清脆地咬了一口。甘甜的果香瞬间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与他苍白的脸色、肩头隐约渗出的血色形成一种怪异的反差。

　　他细细咀嚼着，咽下，才迎着她审视的目光，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无辜的弧度，声音低沉：“怎么了，江姑娘？可是也渴了？”

　　那语气自然得仿佛他刚才只是喝了一口水，而非顺手牵羊。

　　江霁影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她不在乎一颗苹果的价值，她在意的是这个行为背后透露出的东西——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对世俗规则的无视与漠然。

　　这种特质，绝不该出现在一个曾经秉公执法的前巡察使身上。

　　他身上的违和感，又添了一笔。

　　殷昼在她冰冷的注视下，竟也没有丝毫局促，反而又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苹果，咀嚼的动作优雅依旧，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这里的果子，倒是比外面的甜些。”他甚至还评价了一句，语气寻常得像在谈论天气。

　　江霁影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消散在巷道浑浊的空气里：

　　“手不干净，就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殷昼看着她清冷的背影，低头看了看手中被咬了两口的青苹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晦暗光芒，随即迈步跟上，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只是那清甜的果香，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两人之间，与这黑市的诡谲氛围交织在一起，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