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鉴》一枕青

16、百工喧阗

　　通过城门盘查的过程比预想的要顺利。殷昼那枚看似陈旧的前巡察使令牌，在守卫仔细查验后，竟意外地好用，甚至引来守卫队长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目光，连对车厢的检查都简化了许多。那四尊巨大的守门傀儡，红色的晶石目光在令牌上停留片刻后，也缓缓移开，不再关注他们。

　　然而，刚一驶入千机城内，三人便被更加汹涌的声浪和光怪陆离的景象所淹没。

　　恰逢千机城十年一度的"百工大会"，整个城池仿佛一个被彻底点燃的熔炉，喧嚣鼎沸，直冲云霄！

　　街道比城外看到的更加宽阔，地面由平整如镜的黑色石板铺就，石板上还镶嵌着引导能量或指示路线的发光符文。两侧的建筑鳞次栉比，风格与外界截然不同，多以坚固的石料和金属混合构建，线条硬朗，棱角分明。许多建筑外墙上都附着着各种功能的机关装置——自动开合的门窗、旋转的广告招牌、甚至还有小型的瀑布流水装置，依靠精巧的水轮和齿轮维持运转。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街道上川流不息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支正在主干道上缓慢行进的巡游队伍！

　　队伍前方，是八匹完全由青铜和黄铜打造的机关骏马，关节处齿轮咬合，发出整齐划一的"咔哒"声，马眼中镶嵌着绿宝石，闪烁着幽幽光芒。它们拉着一架华丽无比、如同移动行宫的花车，花车上端坐着的，似乎是某位德高望重的机关大师，正微笑着向街道两旁的人群挥手致意。

　　紧随其后的，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机关造物：

　　有高达两丈、形似巨熊的采矿傀儡，每踏出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动，粗壮的手臂演示着破碎巨石的场景，引得观众阵阵惊呼；
　　有如同孔雀开屏般的展示架，上面悬挂着数百件精光闪闪的小型工具和零件，在机关操控下不断变换组合，展示着其精密度和多功能性；
　　有喷吐着彩色蒸汽、演奏着怪异却富有节奏音乐的乐队傀儡，它们由风箱、铜管和簧片组成，动作滑稽，惹得孩子们追逐嬉笑；
　　更有甚者，一条完全由金属鳞片组成的巨蛇傀儡，在场中蜿蜒游走，蛇头还能做出喷吐烟雾（似乎是某种无害的冷凝水汽）的动作，栩栩如生。

　　天空也不平静。除了城墙巡逻的机关鸟，此刻还有更多造型各异的飞行傀儡在低空盘旋穿梭。有的拖着长长的、写着标语或广告的绸带；有的不断抛洒下五彩的纸屑；还有的如同灵活的雨燕，在空中做出各种高难度的翻转动作，展示着其卓越的操控性。

　　空气中混杂着机油、金属摩擦产生的焦糊味、熔炼金属的热浪、人群的汗味、食物小贩的香气，以及无数机关运转时产生的、或尖锐或低沉的噪音，共同构成了一曲混乱而充满活力的交响乐。

　　"我的老天爷……"闻天语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车窗上，眼睛瞪得溜圆，嘴里无意识地咀嚼着半块绿豆糕，都忘了咽下去，"这、这也太热闹了！比我们琉璃坊过年还夸张！快看那边！那个会翻跟头的木头猴子！还有那个！那个能自己写字的笔！"

　　他兴奋地指着窗外一个个新奇机关，时不时发出夸张的惊叹："啧啧，这千机城果然名不虚传。你们看那个卖糖人的摊子，连画糖人都是机关傀儡在操作！这手艺，这创意！"

　　就连一向清冷的江霁影，也被这前所未有的机关奇景所吸引，目光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扫过那些精妙绝伦的造物。她的视线更多停留在那些能量传导的节点和核心驱动装置上，评估着其中蕴含的技艺水平。

　　"确实精妙。"她轻声评价，"这些机关的核心都运用了相当高明的能量转换技术。"

　　殷昼相对平静，但目光中也带着审视。他更多地观察着那些巡游队伍的组织形式、围观人群的构成，以及街道两旁建筑上那些看似装饰、实则可能具备防御或监控功能的机关。

　　"这百工大会，是千机城乃至整个机关术领域最大的盛事。"殷昼开口，声音在喧嚣中显得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各大家族、流派都会拿出最得意的作品展示，既是炫耀实力，也是招揽人才、洽谈生意的好时机。难怪我们进城时盘查如此严格。"

　　"也就是说，现在城里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的人都有？"江霁影立刻抓住了重点。

　　"正是。"殷昼颔首，"对我们而言，既是麻烦，也是机会。"

　　麻烦在于，他们的行动更容易被各方眼线察觉；机会在于，这喧闹的环境或许能提供更好的掩护，并且，那个与密信有关的"墨家"，此刻必然也身处这漩涡中心。

　　马车在熙攘的人流中艰难前行，速度缓慢。巡游的队伍挡住了去路，车夫不得不将马车赶到路边暂避。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售卖"自动烹饪傀儡"的摊位突然出了状况。那个正挥舞着铲子翻炒栗子的猴子傀儡，突然动作卡顿，接着手臂疯狂乱舞，将滚烫的栗子甩得到处都是，引起一片惊叫和混乱。

　　摊主手忙脚乱地试图关闭能源，却似乎操作不当。那猴子傀儡眼眶中红光乱闪，竟猛地从摊位上跳下，朝着人群，确切地说，是朝着他们马车方向冲了过来！

　　"小心！"闻天语惊呼，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那失控的傀儡挥舞着灼热的铲子，眼看就要撞上马车。江霁影指尖月华之力微凝，正准备出手——

　　却见殷昼看似随意地抬起手，用那枚一直握在手中的玄铁令牌，精准地在傀儡胸口某个极其隐蔽的凸起上轻轻一磕。

　　"咔。"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狂奔的傀儡动作骤然停止，僵立在原地，眼眶中的红光也随之熄灭，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量。

　　摊主赶紧跑过来连连道歉，费力地将傀儡拖回摊位。

　　闻天语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这千机城的机关怎么还带发疯的？"

　　江霁影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掠过殷昼手中的令牌，又看向那具被拖走的傀儡。她敏锐地察觉到，殷昼刚才那一敲的位置和力道都精准得异乎寻常，仿佛对这类机关了如指掌。

　　"你对墨家机关很熟悉？"她直接问道。

　　殷昼将令牌收回袖中，神色如常："巡察司的案卷中，对各种流派的机关术都有记载。墨家机关虽然精妙，但也并非无迹可寻。"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江霁影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

　　闻天语倒是没想那么多，很快又被窗外新的机关展示吸引了注意力："快看那边！那个大家伙会喷火！"

　　马车继续在喧嚣中缓缓前行，将这场机关盛宴一点点展现在三人面前。在这片热闹的表象之下，暗流正在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