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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月下冷语 ...

  •   第十四章月下冷语

      马车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行驶了一夜,木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规律而单调,如同催眠的曲调。待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穿透薄雾时,已在百里之外的郊野。

      清晨的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道路两旁的田野,远山如黛,隐在朦胧之后。空气清新冷冽,带着草木的湿气和泥土的芬芳。车夫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式,寻了处靠近溪流的平坦地方停下,让奔波一夜的马儿饮水歇脚,也让人活动活动僵硬的筋骨。

      闻天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第一个跳下马车,夸张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的骨头都发出细微的嘎达声。"可算能透口气了!这马车坐得我骨头都要散架了,再坐下去,怕是要变成一块门板!"他一边抱怨,一边熟练地从那个仿佛连接着异次元空间的硕大零食包里摸出几个用油纸包着、还带着些许温热的肉饼。他先递了一个给正在给马卸套的车夫,自己毫不客气地叼着一个,又殷勤地将另外两个递给刚下车的江霁影和殷昼。

      "多谢。"江霁影接过,声音清淡,却并未立刻食用。她步履轻盈地走到清澈的溪水边,蹲下身,素手掬起一捧清冽甘甜的溪水,细细润了润喉,又轻轻拍在脸上,驱散一夜的疲惫。晨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背影和垂落的白发,山间的灵气仿佛格外眷顾她,让她本就清冷的气质更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

      殷昼也道了声谢,倚在冰凉的车辕上,慢条斯理地撕着手中的肉饼,小口吃着。他的脸色在初升的日光下依旧没什么血色,像是上好的宣纸,但眼神比昨夜清明了不少,不再满是倦怠。他的目光沉静地掠过四周静谧的山野、流淌的溪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审视,仿佛在评估这片土地的每一寸价值,又或是在回忆着什么。

      三人围着马车,在沉默中用完了简单的早餐。闻天语三下五除二吃完肉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的油星,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那把不离身的、扇骨包银的折扇,"唰"地一声展开,故作潇洒地摇了摇,扇面上绘着的写意山水随之晃动。显然,他觉得这山野清晨过于安静,需要他闻大阁主来活跃一下气氛。

      "长路漫漫,甚是无聊。眼看离千机城还有好些时日,不如,我给大家讲个笑话解解闷?保管你们听了精神百倍,笑口常开!"他桃花眼弯起,露出一个自认风流倜傥、颠倒众生的笑容,目光在江霁影和殷昼脸上来回扫视,充满期待。

      江霁影正用一方素白手帕擦拭嘴角,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只是那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对"笑口常开"的期待。殷昼则只是挑了挑眉,将最后一点肉饼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不置可否,姿态优雅得像是在品尝御宴珍馐。

      闻天语见无人反对,顿时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站姿,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说啊,从前有个修士,天资不算顶尖,但毅力惊人,苦修多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炼成了一门绝世神通——你们猜是什么?"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两人。

      回应他的是溪水潺潺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闻天语也不气馁,自顾自地接下去,还配上了手势:"他放屁的时候,能崩出七彩祥云!赤橙黄绿青蓝紫,一朵朵,一团团,绚烂夺目,还能托着他离地三寸!"

      他说到这里,自己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肩膀耸动,充满期待地看向另外两人,等待共鸣。

      江霁影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清冷的眸光如同冬日冻结的湖面,不起丝毫涟漪,那眼神与其说是在看一个讲笑话的人,不如说是在观察一件奇怪的物品,或者...溪边一块长了青苔的石头。殷昼则慢条斯理地撕着手里最后一点肉饼,动作细致得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闻天语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迅速调整回来,硬着头皮继续,语气更加夸张:"然后呢,这位修士自觉神功大成,就跑去跟人炫耀。他先是遇到一个冷着脸的剑修,心想‘看我震憾你一下’,于是他运足功力,‘噗’地一下,崩出一朵灿烂夺目的红云,得意洋洋地问:‘道友,你看我这神通如何?可否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你们猜那剑修怎么说?"他又一次停下来,充满希冀地看向唯一的两位听众。

      江霁影已经转过身,开始细致地检查马车的车轮、车轴,神情专注,仿佛那木轮上雕刻着无上大道。殷昼不知何时又摸出了他那枚须臾不离的白色玉佩,正对着逐渐明亮的日光静静端详,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身,眼神深邃,仿佛那玉佩里真的蕴藏着宇宙洪荒的奥秘,比什么七彩祥云有意思多了。

      闻天语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抱着“有始有终”的信念,强行讲完最后的高潮:"那剑修只是瞥了他一眼,眼神像看傻子一样,冷冷道:‘花里胡哨,华而不实,挡得住我一剑否?’修士不服气啊,觉得剑修不懂欣赏。他又找到一个德高望重的阵法大师,心想文化人总该识货了吧?于是他铆足了劲,‘噗噗’两下,崩出黄、绿两朵祥云,交织盘旋。大师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后退两步,一脸嫌弃地道:‘嗯...此阵...构思奇诡,然灵力运转滞涩,且...味道颇重,恐非正道,易遭天谴啊。’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他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折扇乱摇,差点打到自己的额头,眼角甚至笑出了些许生理性的泪花。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只有溪水不知趣地继续潺潺流动,林间的鸟儿清脆地啾啾鸣叫,以及晨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轻响。这片自然的合奏,此刻却像是在无情地嘲讽着他的独角戏。

      闻天语那夸张的笑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渐渐干涸,最终尴尬地卡在喉咙里,化作几声无意义的“嗬嗬”声。他摸了摸挺直的鼻子,讪讪地“唰”一声合起折扇,眼神游移,小声嘀咕:"呃...难道...不好笑吗?"

      殷昼终于将目光从那块仿佛永远也研究不完的玉佩上移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语气更是平和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闻阁主的笑话,一如你的机关术,总是...别出心裁,令人...印象深刻。"

      江霁影已经检查完车轮,直起身,轻轻拍了拍手上沾染的些许灰尘,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直接终结了这个话题:"休息够了,该出发了。争取日落前赶到下一个驿站。"

      闻天语:"......"

      他哀怨地看着那两个完全不懂得欣赏他绝世幽默感的人,一前一后,步履从容地走向马车,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愤愤地咬了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出来的、油光锃亮的卤鸡腿,用力咀嚼着,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没品位...真是对牛弹琴,夏虫不可语冰..."

      阳光渐渐炽热起来,驱散了最后的晨雾,将三人的影子清晰地投在湿润的土地上。闻天语啃着鸡腿,看着前面江霁影那挺直清冷、仿佛不萦万物的背影,又看看殷昼那即使带伤也依旧沉稳从容、步步丈量的步伐,忽然深刻地觉得,这前往千机城的路,恐怕会比想象中还要漫长,并且...格外地"冷"。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要将满腹的委屈和无人理解的寂寞都叹出来,然后将最后一点香嫩的鸡腿肉狠狠咽下,小跑着跟上了马车。至少,在这冰冷而无聊的旅途上,他还有他忠诚的、永远不会背叛他的零食们作伴。他抱紧了自己鼓囊囊的零食包,如同抱紧了唯一的温暖与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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