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鉴》一枕青

13、城门夜话

　　暮色渐浓，衙门前那对石狮在最后的夕阳余晖中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如同两头蛰伏的凶兽，静静地注视着三人逐渐远去、融入街市灯火的背影，沉默而森然。

　　而在衙门深处，某间临时关押犯人的阴暗牢房里，刚刚被冷水泼醒、靠在墙角的匪首，缓缓抬起低垂的头。杂乱的发丝间，他原本浑浊的双眼倏然睁开，瞳孔深处，一抹诡异而不祥的金色光芒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随即又恢复了呆滞与茫然。

　　华灯初上。

　　琉璃坊的喧嚣并未因夜幕降临而停歇，反而愈发显得光怪陆离。各色灯笼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小贩的叫卖声、丝竹管弦之声、酒楼飘出的香气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浮华迷离的网。

　　三人穿过熙攘的人流，来到琉璃坊西门。巨大的城门在夜色中如同一只沉默的巨兽，即将合拢的门扉前，车马行人匆匆往来。

　　"所以，"闻天语嘴里叼着刚买的糖葫芦，含糊不清地总结，"咱们这是...嗝...直接杀去千机城？不去流火郡了？" 他脚下还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散发着刚出炉的糕点的甜香。

　　江霁影站在一辆雇好的青篷马车前，正将一个小小的行囊放入车内。闻言，她回头，清冷的眸光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千机城是源头。墨家，机关图纸，还有那个钱管事的反应，都说明问题根植在那里。若不切断源头，即便我们到了流火郡，恐怕也是治标不治本，徒劳奔波。" 她的分析冷静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

　　殷昼靠坐在车辕上，肩头的伤处已经重新包扎过，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常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却也少了几分之前的落魄，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贵气。他微微颔首，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江姑娘所言极是。流火郡是棋盘，千机城才是执棋之手。更何况..."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轻叩车辕，"那鬼工球上的禁制手法精妙，非寻常人能为之，或许在千机城，能找到解除之法，恢复圣物灵性。"

　　这话说到了江霁影的心坎上。圣物灵光被封，如同斩断了她与族群联系的一根纽带，让她心中难安。

　　"好吧好吧，你们说了算。"闻天语无奈地耸耸肩，将最后一口糖葫芦咽下，竹签随手一抛，精准地落入远处的垃圾筐。他弯腰抱起那个巨大的油纸包，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几个油光锃亮的卤鸡腿、一包炒香的花生米，甚至还有一小坛贴着红纸的酒，嘿嘿笑道："千机城就千机城！反正小爷我消息灵通，到哪里都吃得开！这一路上山高水远，总不能亏待了五脏庙不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并用地往马车上爬，怀里抱着的零食差点撒了一地，动作颇为滑稽。

　　殷昼看着他这副模样，唇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伸手虚扶了一把，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闻阁主倒是...随遇而安。"

　　"那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闻天语好不容易在车厢里坐定，将宝贝零食妥善放好，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江姑娘，殷兄，快上来啊！趁现在城门还没关严实！"

　　江霁影最后看了一眼夜幕下依旧流光溢彩的琉璃坊，那些璀璨的灯火倒映在她沉静的眸子里，却点不亮深处的寒冰。她不再犹豫，利落地登上马车，在闻天语对面坐下，闭目养神。

　　殷昼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在他弯腰进入车厢的刹那，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城门阴影处某个角落。那里，似乎有衣角一闪而逝。他眸光微沉，却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坐在了江霁影身侧。

　　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的声响，驶向那即将完全闭合的城门。

　　就在马车穿过城门洞的阴影，即将融入城外荒野的黑暗中时，闻天语忽然掀开车帘，探头回望。他看着那在夜色中如同巨大珠宝盒般的琉璃坊，轻轻"啧"了一声。

　　"这一走，再回来时，不知又是何等光景喽。" 他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感慨，不似平日跳脱。

　　殷昼闭着眼，仿佛已然入睡，闻言却淡淡接了一句："或许回来时，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江霁影依旧闭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如同蝶翼栖息。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轻轻动了一下。

　　马车彻底驶出城门，将琉璃坊的喧嚣与奢靡抛在身后。前方，是沉沉的夜色，和通往千机城的、充满未知的漫漫长路。

　　闻天语放下车帘，缩回车厢，开始窸窸窣窣地拆他的零食包，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仿佛刚才的感慨从未发生过。

　　车厢内，一时间只剩下车轮声、闻天语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以及三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