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墟》萬萬有

30、混沌之海

　　混沌之海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甚至没有“存在”的确定性。图南的意识在无尽的混沌中漂浮。

　　她“看”到扭曲的色彩如同活物般流淌，听到并非声音的、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尖锐嘶鸣和低沉呢喃。物理法则在这里失去了意义，能量以无法理解的方式聚散离合。

　　偶尔会有巨大的、如同思想凝结而成的阴影从“远处”掠过，散发着令人心智崩溃的气息。

　　“夜鸮号”已经彻底湮灭了，她的机甲，“守夜人”，也早已在进入的瞬间就几乎解体，只剩下最核心的驾驶舱和一个残缺的能量炉，如同风暴中的一叶破舟，被混乱的能量流裹挟着，漫无目的地漂流。

　　维生系统严重受损，警报早已在无声中熄灭，氧气在缓慢泄漏。剧痛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提醒着她还未“死亡”。

　　但在这片连死亡都可能被扭曲的领域，活着，或许是一种更残酷的刑罚。

　　“颜颜……”一个意念在她近乎破碎的识海中闪过，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弱的星火。这是她唯一还能抓住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坐标，是她对抗这片混沌、保持自我意识不被同化或撕裂的最后锚点。

　　图南成了亚空间的漂流者。亚空间内，图南的机甲残骸漂流到了一片相对“平静”的区域。

　　这里的混沌能量流不再那么狂暴，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缓慢旋转的涡流状。

　　她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勉强能操控残存的系统，试图稳定驾驶舱。就在这时，她发现了一个异常——某种来自亚空间本身的“信息”，正如同水流般，无意识地渗入她近乎枯竭的识海。

　　那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更原始的……信息碎片。她“看到”了闪烁的、破碎的星图，与已知的任何星系都对不上。

　　她“感知”到了一些短暂存在的、充满恶意的意识残影，似乎属于某些沉沦于此的古老存在。

　　甚至，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本质却与她接触过的阿斯塔能量有些许相似的……秩序波纹？这发现让她精神一振。

　　亚空间并非完全的混乱之地，这里似乎也隐藏着某种规律，甚至可能存在……其他文明的痕迹，或者其他维度的接口？求生的本能被点燃。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回去的路！回到时颜身边！

　　她开始尝试引导驾驶舱内仅存的能量，不是用于推进（在这片混沌中毫无意义），而是用于放大和过滤那些涌入识海的信息流，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规律，找到那微弱的、代表“秩序”的波纹来源。这可能是她唯一的生路。

　　三位一体

　　图曦的传承觉醒，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当她带着全新的认知和坚定的决心，与时颜并肩站在那台维度探测设备前时，一个她们都未曾想到的助力，也因这份血脉的强烈共鸣而被引动。

　　研究所的门禁被最高权限解锁，一位身着深蓝色科研长袍、气质清冷卓绝、容颜与图南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岁月沉淀下的睿智与沉稳的女性，走了进来。

　　她的信息素收敛得近乎完美，但那不经意间流露的一丝底蕴，彰显着她同样不凡的等级，很可能也是为数不多的S级Omega。

　　图亦昕，图南的生物学上的另一位母亲，联邦科学院顶尖的理论物理学家、维度学研究领域的泰斗。

　　这些年来，她与时颜一个在台前主导搜寻项目，一个在幕后提供最深奥的理论支持，她们因为共同的爱与思念，形成了一种沉默却坚实的同盟。

　　“曦曦，”图亦昕的目光落在图曦身上，那常年浸淫在复杂公式中的清冷眼神，此刻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温情，“你……终于完整了。”她能感觉到，孙女身上那股原本潜藏的血脉力量，此刻已如同苏醒的星河，熠熠生辉。

　　“奶奶。”图曦上前拥抱了她。从传承的记忆中，她同样“认识”了这位看似疏离、实则内心深藏着对女儿无尽关爱与骄傲的奶奶。

　　时颜看向图亦昕，无需多言，多年的默契让她们瞬间理解了彼此眼中的决心。“母亲，曦曦的觉醒，加上我们这些年的积累，或许……机会来了。”

　　图亦昕点头，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了一系列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学模型和能量构型图。

　　“我一直怀疑，纯粹的科技手段无法稳定定位并打开通往特定亚空间坐标的通道。”

　　“它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蕴含了目标强烈生物信息与情感共鸣的‘钥匙’。”她看向图曦：

　　“曦曦，你就是这把钥匙。你的血脉，连接着图南；你刚接受的传承，蕴含着她们两人共同的精神印记和阿斯塔能量签名；而你对你另一位母亲刚刚产生的、深刻的理解与思念，就是点燃这一切的火焰。”

　　一个前所未有的计划被迅速制定——“共鸣计划”。

　　核心是利用图曦作为活体信标和能量放大器：

　　由图曦集中精神，全力感应、呼唤图南，将她刚获得的、属于图南的精神印记作为最精确的“导航信号”，引导经过图亦昕理论优化、时颜能量强化的探测设备，锁定图南在亚空间中可能存在的确切“坐标”。

　　在锁定坐标的瞬间，由时颜引导“摇篮”星球和阿斯塔设施的能量，通过特殊装置远程灌注到图曦体内，再由图曦将其与自身血脉力量融合后释放，形成一个短暂的、稳定的、足以抵抗亚空间混乱法则的“秩序通道”。

　　通道打开后，需要持续的精神力维持。这需要时颜、图曦，甚至图亦昕（凭借其强大的精神力和与图南的血缘联系）三人合力，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锚定”，确保通道不会瞬间崩溃。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计划。图曦作为核心，将承受巨大的能量负荷和精神压力，稍有不慎就可能遭到反噬。亚空间本身的不可预测性更是最大的变数。

　　“我没有问题。”图曦毫不犹豫，眼神灼灼，“这是我必须做的，也是为了我们一家团聚。”

　　时颜和图亦昕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绝与担忧，以及那份不容退缩的坚定。

　　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所有设备检查完毕，能量储备达到峰值，“摇篮”星球那边的阿斯塔设施也由“幽灵”和新联邦派遣的专家共同维护，处于随时可远程激活的状态。

　　三人站在经过特殊加固的实验室中心，呈三角形站立。时颜和图亦昕将手分别按在图曦的肩头，将自己的精神力量温和地导入，与她的力量初步融合，形成一个稳固的基础。

　　“开始。”时颜轻声道。

　　图曦闭上双眼，摒除一切杂念。她的意识沉入内心深处，那里有刚刚获得的、关于图南的一切——她的笑声、她的体温、她在战场上的英姿、她最后的诀别……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化作了最纯粹、最强烈的呼唤：

　　“母亲——！图南——！回答我！我们来找你了！”

　　与此同时，外界的设备功率全开，巨大的能量顺着图亦昕计算出的最优路径，涌入图曦的身体！她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座桥梁，一端连接着现实宇宙，另一端凭借着血脉的指引，刺向那片无尽的混沌！

　　实验室中央的空间开始扭曲、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一个极小的、闪烁着不稳定七彩光芒的奇点，在三人面前缓缓出现、扩大！

　　时颜全力引导着来自遥远“摇篮”的阿斯塔能量，将其化作柔和的秩序之力，注入通道，稳定其结构。

　　图亦昕则紧盯着无数数据流，实时计算着通道的稳定性，发出细微的调整指令。

　　“我……感觉到她了！”图曦突然喊道，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很微弱……很遥远……但她就在那里！她在回应我！”

　　刹那与永恒

　　当图曦的呼唤混合着时颜的力量、图亦昕的智慧，如同撕裂黑暗的曙光，穿透维度壁垒，精准地锚定图南那漂泊的意识时——

　　图南感受到的，是一股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那不仅仅是时颜的气息，更有一股与她自身血脉同源、却更加年轻蓬勃的力量在强烈地吸引着她！还有一丝……属于她母亲图亦昕的、冷静而深邃的精神波纹？

　　“颜颜……？母亲……？还有……谁？”她的意识在混沌中挣扎着凝聚，循着那道光，奋力“游”去。

　　现实实验室中，那扭曲的七彩奇点稳定到了一个脸盆大小，通道内部不再是狂暴的能量乱流，而是显现出一片模糊、扭曲、仿佛透过晃动的水面看到的景象——一片无尽的、色彩怪异的混沌虚空。

　　突然，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在通道那头，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那轮廓包裹在残破的、依稀能看出“守夜人”机甲特征的金属外壳中，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外壳下，是一个顽强燃烧从未真正熄灭的生命之火！

　　时颜的呼吸瞬间停滞，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捂住嘴，才能不让自己失声痛哭。是她！即使隔着扭曲的维度，即使过去了三十五年，她也能瞬间认出——那是她的图南！

　　图曦也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

　　传承记忆中的影像、母亲口中的描述，在这一刻变成了鲜活的存在！她能感觉到那股与自己同源的血脉在通道那头有力地搏动！

　　图亦昕紧抿着嘴唇，一向冷静的眼中也泛起了水光，但她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专注地维持着通道的稳定。

　　通道那头的图南，似乎也“看”到了这边。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这并非又一个绝望的幻象。然后，她抬起手，努力地、缓缓地，伸向了通道出口的光芒——

　　残破的"守夜人"机甲触碰到现实宇宙光芒的瞬间，巨大的信息量、时间差的冲击、以及三十五年思念的洪流，通过这即将接触的点，轰然爆发！

　　图南的脑海中，瞬间被强行灌入了许多破碎的、属于现实侧时间流逝的片段——

　　时颜年复一年孤独守望的背影、十几年后时颜通过基因库怀孕的场景，之后婴孩呱呱坠地、小女孩蹒跚学步、少女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最终成长为眼前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眼神坚定又充满激动与好奇的年轻Omega……

　　“三……十五年？”一个模糊而沙哑、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通道那头传来，带着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错过了太多的痛楚。

　　时颜的泪水终于决堤，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是……三十五年……图南……欢迎……回家……”

　　图曦看着通道那头陌生的“母亲”，看着与自己一样的银发，相似的五官，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激动，她轻声开口，唤出了在心底练习过无数次、却从未有机会当面喊出的称呼：
　　“妈咪。”

　　这一声呼唤，跨越了三十五年现实时光，跨越了维度壁垒，也跨越了图南主观感知中短暂的分别，如同最终拼凑完整的最后一块拼图，重重地砸在了图南的心上。

　　希望、愧疚、思念、爱恋、重逢的狂喜……所有情感在这一刻交织、爆发！

　　通道的光芒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剧烈闪烁，但三位女性——时颜、图曦，图亦昕——的力量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同步，牢牢稳固住了这条来之不易的归家之路。

　　光芒最终稳定下来，"守夜人"的残破机甲带着图南，彻底穿透了维度屏障，从亚空间的混沌，踏入了现实宇宙的光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