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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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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绫,此为‘玄津丹’,寒清阁中弟子多随汝历练,便由汝酌情使用。”
师尊指尖轻点,羊脂玉瓶盈盈落在梅渊绫的掌心,“烬霄重伤未愈,妳且携他去天生云池,借云髓寒精除去火伤……”
“师尊且放宽心。”梅渊绫双手捧定,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收入怀中,声音软得能滴出蜜,“您累了这么久,快去歇一歇,渊绫看着心疼。”
“……待收徒礼成,吾便以天池雪魂为妳洗精伐髓。”
话音未落,梅渊绫已忙不迭点头,三条尾巴在身后扑棱扑棱地摇摆。
“师尊,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快去罢。”梅雪安低笑出声,衣袂一扬,整个人踏风而去,飘出了殿外。
梅渊绫踮脚张望,目光追着那截翻飞的衣角,直到他隐入云端,才怔怔地收回。
“……恶心。”
地上那团焦黑的人影忽然蜷了蜷,咳出半口污血,声音轻得像灰烬里迸出的火星,却精准地溅进她耳中。
“嗯?”
梅渊绫霍然转身,冰瞳倏地压成一线竖刃,衣袂翻飞间已掠至少年跟前,五指如钩,拎住他残破衣领,把人直直提离地面。
“你说什么?”
章烬霄双脚悬空,手腕上的金镯子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血珠顺着焦黑的指尖滚落,在地板上绽开一朵朵梅花。
他牵了牵唇角,低声笑了起来,“看够了没?我还伤着呢。”
梅渊绫指节泛青,半晌,她忽地勾唇,手腕一抖,将人如破布般被扔回榻上,章烬霄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残衣。
“省点力气留到云池罢。”
梅渊绫拍掉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尾还残着一点未褪的红,“放心,姐姐亲手给你脱壳,保证连皮带痂,一丝不落——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哦?”
章烬霄冷哼一声,黑色兜帽下一双金眸如暗夜中的星辰,带着十分的威压,“别废话,快走。”
梅渊绫咬得银牙咯吱作响,恨不得抬手就在这讨厌的脸上凿两拳,好教他晓得“祸从口出”四个字怎么写。
可师尊将玄津丹交给她,分明是托付了他座下数十弟子的安危,若自己真伤了章烬霄,岂不是辜负了师尊的期待?
纵使她再恼,也只能把火气咽进喉咙,烧得五脏六腑“噼啪”作响。
“你这小贼,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梅渊绫俯身,一手穿过章烬霄的膝弯,一手扣住他瘦削的腰,猛地横抱而起。
黑袍与雪衣相贴,“滋啦”一声,像新雪掉进了红炭中,顿时蒸出一股腥甜的血雾。
污血顺着她的指缝蜿蜒,蛇一般往袖口里钻,梅渊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声冲到喉头,又被她硬生生咽回去,只余一句咬牙切齿的咒骂:
“都烤成九分熟了,还这么伶牙俐齿,师尊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
“……我也想知道。”
章烬霄把脸别到一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梅渊绫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焦黑的袍角被风掀起,露出底下熟褐色的皮肉,肌理间渗着晶亮的油脂,竟泛着蜂蜜般的琥珀光。
一缕若有若无的烤肉香钻进鼻腔,勾得她舌底生津,肚子很没出息地“咕咚”一声。
方才还觉恶心的血渍,此刻竟像蘸了椒盐的酱汁,把怀里的“人”装点成一盘外焦里嫩的炙肉。
梅渊绫的喉头悄悄滚动,口水险些决堤,忙别过脸,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飘出来:
“喂……你的手,已经烤熟了。”
章烬霄一把扯下兜帽,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像给一盘热菜扣上银罩,闷声闷气道:
“大日玄火,世间三大神火之一,我爹合体后期,半步大乘,神魂之火可焚天煮海。我能捡回条命,不过因与其血脉同源,玄火才没把我烧成灰。”
章烬霄罕见地说了许多话,咳得胸腔如风箱,掺着细碎的哭腔。
“可十日墟千万生灵,没我这般好命……他们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就被火海吞了,连尸骨都寻不到。”
梅渊绫脚下一顿,雪尾悄悄垂落,像被雨水打湿的旗幡。
“……节哀。”她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生硬得能硌牙。
章烬霄却似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喃喃地说,“为什么?我爹一生束手,从未乱杀无辜,怎会突然走火入魔?”
“他早知渡劫无望,若非察觉蹊跷,何必传信给梅仙长?他一定……一定发现了什么,却独独没告诉我。”
“若你爹洞见阴谋却闭口不言,要么敌人强到他说不得,要么嘛,”梅渊绫眯了眯眼,笑着说,“……他自己心里有鬼。”
话音未落,怀中人蓦地一僵,焦黑的指尖死死攥住她的衣襟,“闭嘴。”
“好,不说就不说。”梅渊绫弯眸一笑,整个人倏地化作一道银芒掠下,足尖点地无声,轻盈地落入青石砖上。
“天生云池到了,怎么样,好看吧?”
池边栽着十几棵桃树,皆是梅渊绫亲手所植。
每当师尊来此修炼时,纯净的水灵力便能催生千万朵桃花,染得此处仿若仙境。
“你先坐在这儿。”
梅渊绫将怀中人小心翼翼地搁在暖玉石椅上,指尖一挑,那袭满是尘灰的黑袍便“嘶啦”裂开,露出底下焦糊的肌理。
“呜呼~”她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乖,别动。”
章烬霄耳尖骤红,奈何里衣早化为飞灰,黑袍一去,便只剩烧得焦黑已看不出模样的皮肤。
他下意识抬手掩住关键部位,却牵得伤口迸裂,血珠滚成一线赤藤。
“我……自己来。”
“都熟透了,还害哪门子羞?”
梅渊绫将黑袍随遇扔到木架上挂起,指尖勾诀,灵力化作水瀑,“哗”地冲刷而下。污血被水冲走,露出原本绣着玄金暗纹的模样。
“……多谢。”章烬霄哑声说,金眸被水汽蒸得湿漉漉的,仿佛盛了一池的桃花。
梅渊绫将玄金袍挂好晾干,转身笑眯眯地看着他,“师弟,腐肉不刮,新肌难生。忍一忍,姐姐手速快。”
章烬霄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臂黑红交错,像一截被雷劈过的老松。
半晌,他轻轻点头。
得了首肯,沐水剑吟然出鞘,剑尖寒芒映得她笑靥生花。剑光一闪,薄如蝉翼的刃口贴着焦骨游走,“嗤——”
一片炭肉旋落,章烬霄指节泛白,却未吭一声。
“疼不疼?”
章烬霄摇了摇头,只吐出两个干涩的字,“不疼。”
“那就好。”梅渊绫松了半口气,索性盘膝坐在他身侧,一条一条剔那焦肉,动作轻得像雪落竹纸,却仍带出些细碎的血珠。
“……”章烬霄侧目,眸色浸得暗沉,“照你这速度,日出前能剔完么?”
梅渊绫耳尖一抖,讪讪抬眼,“再等等,我手速其实——还行。”
章烬霄叹了口气,声音中掺了三分促狭,“听闻青丘之狐,牙口利过凡刀。不如化个原形,直接上牙啃?省得你一点点切下来,还得装模作样地用筷子夹起。”
“啊?”梅渊绫愣住,被戳穿心事的尴尬使她面颊飞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么筷子,别开玩笑了……”
“不用反驳,”章烬霄别过脸,耳尖却透出可疑的薄红,“我听见你咽口水的声音了。”
“这样啊。”梅渊绫尴尬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听到的?”
“……方才你劈门进来的时候。”
完啦!那师尊一定也听到了吧?
梅渊绫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耳朵一动,便化作了一只巴掌大的狐狸,通体无一丝杂毛,三条尾巴却缩成短短一簇,像一朵未绽的梨绒球。
她踩着水汽,“嗖”地蹦到章烬霄胸前,四爪稳稳踩住那两块尚算完好的锁骨,一口咬掉胸前的焦肉,满足地嚼嚼,将香喷喷的炙肉咽进肚子里。
章烬霄垂眸,用指尖戳了戳小狐狸的脑袋,低声道,“……好小。”
小狐狸抬起头,龇出一排珍珠牙,奶凶奶凶地说,“金丹期即可重塑外相,若我真化出原形——”她故意张开嘴,露出内里幽深的旋涡妖府,“一口就能把你整只吞了,连骨头都不吐。”
章烬霄冷哼,指尖点在她眉心,说,“我可是大日金乌,你见过太阳吧?那我若化出本相,你一辈子也吃不完。”
小狐狸闻言,冰瞳倏地亮起两簇星火,尾巴摇得跟风车一般,“那你快变呀!我正好囤冬粮。”
“你!”章烬霄咬咬牙,齿缝里迸出一句,“屯什么冬粮……你还要不要给我疗伤!?”
“师弟别生气嘛。”小狐狸吓得绒毛倒竖,脑袋一扎,整只狐埋进他胸口,旋风般将人全身的焦肉啃食一空,活像秋风卷落叶,眨眼便露出森森白骨。
她满足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尾巴一甩,说,“腐肉已除,师弟,进池子吧!”
章烬霄垂眼,自锁骨之下,烧焦的皮肉已被啃食殆尽,一根根肋骨排排得整整齐齐,他翻了个白眼,说,“师姐,你看我这样子,还能动弹么?”
小狐狸抖了抖尾巴,摇身化回人形。白衣少女双颊酡红,步态踉跄如喝醉了酒一般,痴笑着抱着骨头架子“咚”地栽进云池。
水花四溅,梅渊绫沉到雪池底,掩不住全身的燥热,炽热的灵力涌入金丹之中,蠢蠢欲动。
梅渊绫“咕噜”地冒出头,打了个饱嗝,说,“唔,师弟,别慌,姐姐来给你疗伤……”
一颗圆润的丹药从她指尖滑出,稳稳地掉入章烬霄的口中,“这可是师尊才炼成的‘玄津丹’,先给你吃吧~”
章烬霄咽下丹药,金浆顺着喉骨流下,霎时间,白骨生霞,金丝缠绕,嫩红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发芽。
他疼得脊骨弓起,齿骨打颤,“嘶——好痛!”
“忍一忍,马上好。”
梅渊绫双掌贴在他背后,水灵力如春江决堤,与丹中药力同脉相生,化作涓涓碧涛,绕着白骨缠绵。
池水受灵力牵引,旋成一颗巨大剔透的水球,将少年裹在正中——千万滴甘露凝成细针,轻轻刺入骨缝,催生血、生脉、生肌。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白玉骨架已覆上一层淡粉新肉,如初绽的桃花般白嫩可爱。
梅渊绫眯眼笑了起来,掌心一震,水球“噗”地散开,落英缤纷般洒回池中。
“活白骨,肉死人——这可是天级的玄津丹,每逢师尊开鼎那日,鹤喙衔炉绕殿三匝,所过之处人人旧伤尽愈……”
她脱力般沉入水中,面色潮红地小声呢喃道,“呜,师尊,这可是您亲手给我的,是不是说明……我是您最重要的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