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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山颂 ...


  •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飘在了空中,身体不受控制地扭动起来。

      两车相撞不过一瞬之间,但是对苏乐初的人生来说,已经被永远定格在了那个瞬间。

      身体已经完全处于黑暗之中,苏乐初失去了全部的感官。此刻,没有疼痛,没有恐惧,只有悲伤。

      他也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过往的记忆碎片开始涌现,退回到他出生那一刻。

      -

      城池失守,所及之处烽烟四起,敌军入城杀烧抢掠,不留一个活口。城池化作一片废墟,满目疮痍,犹如人间炼狱,尸山血海无一生还。

      一个五岁男孩和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跪在一个倒在血泊中性命垂危的妇人旁。妇人连张口说话都变的极为痛苦,脸苍白的已经失去血色:“小颂,快带着弟弟离开,你们要好好活着,快走!”

      男孩死死抱住他们的娘亲,哭的身体直发抖:“娘!”

      “快走!”妇人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他们,随后便永远的溺于血海中。

      女孩看到自己的母亲已经没了气息,强忍悲伤合上她的眼睛,拉着痛苦哭喊的男孩离开:“小山,走!”

      天空开始闪烁着星星的亮光,黑暗的大地在月光的照耀下终于迎来了一丝光芒。

      女孩拉着男孩在废墟中东躲西藏,攻城的士兵此刻已经离去,只剩下一小部分驻守。由于一天的辛苦逃亡,此刻安定下来的他们才感到身体早已饥肠辘辘。

      “姐姐,我好饿。”男孩摸着肚子有气无力地说。

      “小山,姐姐也饿了。”小颂轻轻摸着弟弟的头:“等再晚一点,等那些士兵都睡着了,姐姐就去找点吃的,我们现在要忍一忍好吗?”

      “好!”小山点点头。

      不知不觉中,小山已经疲惫地睡着了。梦里都是城池失守士兵四处杀戮百姓的模样,在梦里,小山再次看到了自己娘亲为保护他们引开士兵,结果被残痕杀害的画面,血溅了小山一脸。

      小山猛然睁开眼,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发现姐姐并不在身边,强大的恐惧如覆盖大地的蚂蚁倾巢而出向他袭来。

      他害怕再失去姐姐,踉踉跄跄地起身在废墟中寻找姐姐的身影。

      四周一片漆黑,小山如同失明一般四处摸索。远处唯一的亮光就是驻守士兵的营火,他不敢再靠近,只好回到之前的地方。

      躲过战争侵袭的草木上开始滚落起晶莹的露珠,带着些朝露的寒气。

      小山蜷缩在地上,也逐渐被寒气入侵,意识开始慢慢清醒。他挣扎着起身,睡眼朦胧的看向四周,周围只有空荡荡的废墟。

      姐姐还没回来!

      小山像压缩至极限的弹簧猛地起身,他感到手脚开始发冷颤抖。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出去寻找小颂。

      等待着小山的,只有小颂冰冷的尸体。

      小山在驻守军营后面的草丛中找到了他姐姐。小颂腹部中了一刀,地上还有拖拽的痕迹。

      小山像被冻住一样,目光无神的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像一尊石像愣愣地跪在那。

      他的父亲在他一岁的时候就病死了,那时候他还太小,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大家脸上的眼泪像珍珠一样划过面庞。在连续经历失去娘亲和姐姐后,小小的他终于知道死亡是什么了。

      他不怕死,但他再也不想经历身边任何至亲之人的死亡了。

      小山像孤魂野鬼一样四海为家,用一双小脚一点点在这片土地留下自己痕迹。他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穿过茫茫草原,勉强熬过五年。

      小山才十岁,年纪太小什么都干不了,也没有人愿意招他为伙计,他只能一边靠乞讨,一边靠偷为生。

      小山来到一座繁茂小镇上,就在他打算一如既往的坐在路边乞讨时,一群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跑到他面前,向他扔石头:“这么小就做乞丐,真没用。”

      他早就司空见惯了,没有反抗没有还击,只是默默忍受着。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久后就会离开这里,和他们口舌之争也是浪费精力。

      而且他也没有精力了,他五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靠着野草勉强苟活,现在看着那群顽童都想把他们吃了。

      那群小孩对着小山这样一个不还手不哭闹的石像也觉得无趣,没一会功夫就跑开了。

      他继续沿街乞讨起来,在行至城门时,看到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在抓壮丁。

      被抓的男人哭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不要抓他:“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我一个男丁,求你们放过我吧。”

      “现在是国家危急存亡之秋,入伍参军为国效力是我们每个人都要尽的义务,少说两句废话吧。”为首的士兵一把抓起男人,把他双手捆住连同身后一起被捆住双手的几个人。

      山颂默默走到他身旁,拉了拉他的盔甲,仰头看着他:“大人,我想去。”

      士兵看着这个小不点,还黑不溜秋的,他皱起了眉头:“哪来的小屁孩,滚一边去。”

      小山紧紧抱住士兵的腿:“大人,您带我入军队吧,我可以洗衣做饭负责军中杂事,长大后亦可以上阵杀敌。”

      士兵一把推开小山,小山重重坐在地上。

      “你看你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上阵杀敌,刀枪都拿不起来。”

      小山立刻爬起来,向空中猛地打出两拳:“大人,我有力气都,我只是太饿了才这样。大人你收下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士兵刚打算拒绝,旁边另一个士兵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我叫小山。”小山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第二名士兵蹲下身,平视小山:“那你跟着我们吧。”

      刚刚的士兵开口劝道:“校尉,真收他啊,这小屁孩什么都干不了,收了还要浪费一口粮食。”

      “小孩不会引起怀疑,正适合打探情报。”

      第一个士兵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不愧是校尉!”

      小山跟着他们回了军营,他平时就负责一些脏活累活,但能填饱肚子,并且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就觉得足够了。

      军营中,属他年纪最小。虽然其他人也不会欺负他,但小山也觉得孤独。

      后来,他结识了营里比他大四岁的叶麒麟和大六岁的陈天乐,因为同样是营里年纪比较小的,三人也算有了能说话的人。

      “如果最后吴国打了胜仗,我们还能活着回来,你们想干什么?”在一片如此祥和寂静的夜晚,陈天乐能如此舒适的躺着,忍不住开始畅想未来。

      三人躺在树下,看着夜空中星辰点点,不禁感慨如果时间就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我想继续留在军营里,要不然就去当一名习武先生。”陈天乐是自愿参军的,他从小在街头当混混,身手好得很。当混混活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很煎熬,参军算是帮他找到了想做的事。

      “我想回家,把家里的餐馆越开越大,做到吴越第一名,然后我就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了!”叶麒麟家在吴国首都吴越开着一间谋生的餐馆,家中男丁早已参军,从此杳无音讯,现在也轮到他了。

      见小山一直十分安静,陈天乐关心地问道:“小山你呢?”

      “我不知道。”小山语气很平静,既不为未知的未来焦躁,也不为当下的不确定而恐惧。他只觉得此刻能和两位哥哥一起躺在树下仰望星空很幸福,以后对他来说可能就意味着分离,所以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叶麒麟坐起身来:“没关系,要是我们打完仗了你还没有想好,你可以来我家当个掌柜啥的,你那么机灵肯定不会像我一样算错账哈哈。”

      “对啊,小山,如果我们打完仗了还能在一起,你就来和我们一起做事,好兄弟,一辈子!”陈天乐的激情也被点燃,坐起身来,在空中伸出手。

      叶麒麟伸手握住,小山也起身握住他们二人的手:“好!”

      三人在夜空下畅想的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还会不会来。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里泪珠划过脸颊的原因,他觉得脸痒痒的,好像被什么东西舔着。

      他抬手去摸,脸上湿湿的。缓慢睁开双眼后,眼前是一只橘猫在舔他脸上掉落的珍珠。

      小山茫然地坐起身来,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和他作为苏乐初三十年来做过的无数场梦一样,逼真,但也只是一场梦。他最终会醒来,会回到那个幸福的家里。

      小山眼前有着一个个长满杂草的土堆,一开始抱在手里的橘猫已经长得和它妈妈一样大了。

      他似乎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给自己挖的土坑旁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随后,他脑海的记忆开始一一苏醒,重叠,融合。

      -

      小山如同行尸走肉般起身又挖了一个土坑。他已经想好一会要怎么做了:一会先背对着站在土坑前,然后用这把剑划过脖子,在用最后的意识往后倒,自己就会顺势倒进坑内,不至于脸朝地,死后模样太难看,去了那边的人都认不出自己。

      小山转过身打算继续测量位置合不合适,却看到一只灰色的雀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了进去,土坑边上还有一只橘色的小奶猫步履蹒跚地走着。

      小山无奈地叹口气,先把小奶猫放到一旁防止它掉进去,之后伸手去捞大猫:“快出来,你想和我一起是吧?”

      大猫十分灵活,在小山伏下身用手捞它的时候,它轻松一跃就跳了上来。

      看到大猫跳了出来,小山有一种被畜牲玩弄的泄愤感,无力地坐在了土坑边上:“连你也玩我,是不是?”

      大猫叼起小猫走到小山身边,先是用头蹭了蹭他的裤子,随后把嘴里的小猫放到他的腿上。

      小猫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喵喵地叫着。小山用手托起这只有一只手掌大的小奶猫,小奶猫眼里全是小山,乖巧可爱的模样让小山突然生出一种释然感。

      小山看着小猫的眼睛,突然像被催眠了一样,眼前一黑昏厥过去,扬起的一片尘土将他笼罩在内,仿佛消失其中。

      -

      他到底是小山还是小乐?

      那副还没送出去的画占据了他的大脑,强烈的悲伤如狂风暴雨般向他袭来,他赤手空拳难以抵挡。破碎的情绪像细碎的玻璃从喉间溢出,肩膀随着抽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宛如刀割。

      “我叫苏乐初,我今年三十岁,是个画家,我爸叫苏坚强,我妈叫谢童,我有个大五岁的姐姐叫苏乘安,我在上海的家还养了两只猫,一只叫曲奇,一只叫塔可……快点醒过来啊苏乐初!”

      他不断地说着作为苏乐初的过往,以证明苏乐初和那个时空都是真实存在的,他现在不过是在做梦罢了,梦一定会醒来!

      “我是苏乐初!我是苏乐初!!”他低下头怒吼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抹去作为小山的存在。

      泪水一瞬间决堤,像凶残的猛兽把他最后一道防线击毁。

      那只橘猫不停用头蹭着小山,它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这么悲伤,只是想让人摸摸它。

      也许是认命了,也许是对命运的不甘,哭了许久的小山最后一次抹去眼泪,跪在地上像前方的土堆磕了三个头,抱起那只橘猫走向远方。

      -

      男人成仙后来到一处偏僻的边境小镇住了下来,他不屑被世人叫什么无为仙人,他觉得难听的要死。

      凭什么仙人的名号要交给别人来取?凭什么我自己的过往的一生要交给别人评定!?

      无为,无所作为是吧?这个破五常大陆他才不想留在这呢!他一定要成神!离开这里!

      边境小镇终究还是会与人接触,他接受不了一点任何亲友的离开。在他认识的最后一个凡人也不免落入死亡的结局时,他选择独自一人来到一座陡峭山上居住。

      这时,他已经不想成神,与其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虚妄飘渺的成神之路,不如自己做主。

      他已经找到回到现实世界的方法。如果失败,死了就死了,无所谓。

      不论作为小山,还是作为小乐,他早就死了。命运弄人,那他就跟命运玩一把大的。

      在山上奋斗的一百多年里,他有了个新的名号——吃仙。比起那个傻比无为仙人,他更喜欢这个。

      最让他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人对自己喜爱事物的能力,在这荒山野岭居然都能被私生找到。

      “仙人,我叫金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金诚。你叫什么名字。”男孩一脸崇拜地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秀气的男人。

      “山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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