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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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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没散透，药王谷的梨花瓣就被风卷着，簌簌落在暖玉榻前的窗台上。
星昭躺在老藤摇椅里，指尖捏着片半枯的梨花，目光却落在榻上沉睡的青年身上。
晨光斜斜漫过他的侧脸，将轮廓晕成一层暖绒。
眉骨柔和，眼尾圆润，鼻梁高挺利落，使得这张面如冠玉的脸庞多了几分少年气。
人是一个月前星昭从祈冥山迷雾林里捡回来的。
彼时那青年手握神剑，躺在上古绝杀阵里，身旁是一只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千年蛇妖。鲜血浸透了他半边衣衫，气息全无，生机尽断。
唯有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倔强地跳着。
咚、咚、咚，强健有力。
源自上古界神域的绝杀阵，世间万灵，从无活口，何况此人不过一个金丹境的人修。
而在星昭将人带回蓬莱药王谷的第三天，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便已消失不见。
这一个月里，他的气息竟也恢复如常。生机从那颗跳动不息的心脏源源不断注入他的灵脉。再加上暖玉的灵气蕴养之效，本已枯竭的灵脉如今也灵气充裕。
星昭视线下滑，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唯独这道深刻见骨的剑痕，久久不愈，偶尔还会渗出血珠。
星昭的指腹从青年的掌心沾了点血，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没有寻常的血腥味，反而有些甜。即使是这一点点的血，她也能感受到血里馥郁的灵气。
有灵血的人修，整个人间怕也就这么一位。
大约他就是靠着这身灵血，才不药而愈。但灵血的功效再强，也仅仅是保他身躯不灭，唤不醒他的灵识。
“吱呀”一声，屋子的木门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瞿如带着股药香闯进来，打破了屋内的平静和星昭的沉思。
他长袖一甩，将药箱掷在案上，磕出一声重响，没好气地道，“天天盯着他瞧，你就算盯出花来，他也醒不过来。”
瞿如已接掌蓬莱药王谷百余年，却不想还是如今这样走哪儿都像带着三分火气。
人间那本传世已久的《万妖志》记载，白鹤，性温、喜静、主水，见之可忘机。而瞿如，恰恰相反。星昭实在觉得他的原身很不该是只白鹤。
星昭慢悠悠直起身，瞧着瞿如那面色不善，吊着眉梢的样子不禁轻笑一声，眨了眨眼，“他好看啊，我喜欢瞧。”
曾经在妖域，星昭手底下的妖君妖将哪个不是姿容绝色，丰神俊朗。妖域妖主，不看功力高深，唯独偏爱美色，上古界无人不晓。
可惜灭世天劫后，上古界神仙妖三域湮灭，连带着她那些妖君妖将也命丧黄泉。整个妖域就剩下她和瞿如这两个独苗落在人间，拣回条残命。
而如今这榻上的青年，比之当初那些有过之而无不及。
瞿如压了压跳动的额角，“难不成你还想将他同人间那些妖一样，带回你那儿关起来？”
星昭撑着下巴，像是在认真思索这一办法的可行性，“这主意倒也不错。”
瞿如冷声提醒道，“你别忘了他什么身份。”
“那又如何？”，星昭眸底的笑意散了些，琥珀般的浅眸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这副认真的样子，让瞿如心里很不是滋味。
星昭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连当初蓬莱落难，她也照样袖手旁观。甚至刀架在她脖子上都能一笑置之。
总之，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能不管的事她绝不会多管一分。
瞿如想了一个月也没想明白，星昭缘何要救下此人，甚至日日用自己的灵力助他纳化灵气，为其蕴养本已枯竭的灵脉。
瞿如看向床上那人身上明晃晃的弟子服和腰间极为惹眼的弟子玉令。
星昭一定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可她依然将人带回了蓬莱。
尽管有诸多不解，但瞿如心里清楚，一旦星昭决定的事，绝不会有改变。
他只是气不过，那些在自己心里重之又重的东西，星昭好像从未放在心上。
瞿如不再多言，他将引魂灯祭出，灯芯燃起的瞬间，便有缕缕灵气冒出，似烟雾裹住了青年的身躯。
瞿如打开针囊，循着青年头顶的穴位下针，“今日再不成，就只能入他魂府了”，他的声音里藏了些淡淡的嘲讽，“你既如此坚持，想必也不会在乎有多大风险。”
魂府，修者魂魄所在。世间修者以金丹修灵力，以魂府炼魂力。传闻曾有魂力强大的修者可将魂魄引出魂府幻化为实体。
当然，在受到致命伤害时，魂魄也可能被藏于魂府中以求自保。可若藏得太深，就成了如今这人的“失魂症”。
瞿如利落地施完银针，那引魂灯的灵气便似受到了指引，顺着银针注入青年的体内。
那青年似有所感，眉头渐渐皱起，长而密的墨睫抖动着，如同挣扎的羽蝶。
这样的情形星昭并不陌生，这一个月里，她和瞿如尝试了数十种方法，仅引魂、唤魂的灵器就试了不下十件，每一次都是眼看着有了希望，到最后关头却是一场空。
如此古怪的失魂症，星昭也曾遇到过。她知道瞿如说的“风险”是什么。
魂府于修者而言这么金贵的地方，怎么可能接受异魂进入，但凡异魂入府，必会受主魂排斥，不绞杀不罢休。
随着引魂灯的灯芯燃尽，烟雾渐渐散去，青年急促的呼吸也归于平缓，眉头渐松，再次陷入沉睡。星昭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或者说她早有所感。
瞿如收回引魂灯，他看着星昭平静的神色，心里发紧，“你不要告诉我，你真要拿自己去冒险。”
星昭的嘴角牵着笑，“有什么不可以吗”，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什么无足轻重的事。
瞿如只觉心底的火再也压不住了，脖颈间顷刻冒出细长白羽，眼角也染上一抹猩红，“当然不可以！你如今什么状况自己不清楚吗？更何况强闯他人魂府本就九死一生，稍有不慎就魂飞魄散。我绝对不同意你这么做！”
星昭看着他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瞿如，你这一激动就露妖相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半人半妖的，实在不太好看。”
“别扯开话题，我就问你，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救他？”瞿如终于问出了盘桓在自己心中一月有余的问题。
星昭眉尖轻挑，依然笑着，那双琉璃眸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叫人分辨不出此时她话里的真假。
“我想让他做我的道侣。”
瞿如心中震惊不已，脱口而出道，“不行！你选谁不好，为什么偏是他？”
“我选谁做道侣，是我的事，你做什么反应这么大”，星昭身形一转，又在摇椅上躺下，脑袋枕着手臂，闭上了眼睛，一副赶客的姿态。
那摇椅已是很有年份，晃晃悠悠间还伴随着细弱的“吱呀”声。
瞿如渐渐冷静下来，颈间白羽隐入皮下，消失不见。他冷哼一声，“你若选他做道侣，怕是整个蓬莱都容不下你。”
星昭闻言连眼睛都未曾睁开，“蓬莱容不容我，与我有什么关系。”
星昭的一句话仿佛瞬间就将瞿如拉回了百年前，蓬莱被仙门百家围剿，危在旦夕。那时候星昭说的也是这么一句“与我无关”，而后销声匿迹数百年。
瞿如的心底泛起层层冷意，是他忘了，忘了星昭这一张笑颜下是怎样一颗冷情冷性的心。
瞿如咬牙道，“好，好得很！百年未见，你还是这么翻脸不认人，我真是多余管你的死活。”
瞿如收起自己的药箱，甩着长袖气冲冲地走了。
星昭听着脚步声远了，才缓缓睁开眼。她抬手设下结界，召出一枚手掌大小的圆镜。
那圆镜的镜框通体乌黑，其上雕刻着密密的晦涩符文，金光浮动。
镜身则是一面散发着柔和银光的灵晶，其内星云流动，云雾缭绕，仿佛一伸手便会被吸入其中。
只是若细细去看，却有几道细长裂纹贯穿镜身，像是勉强拼起来的破碎月光。
上古神器璃渊镜，与她相伴千载，自灭世天劫后，与她的神魂一样，变得四分五裂。
星昭指尖轻轻抚过裂纹，璃渊镜也随着星昭指腹经过处泛起荧光，回应着她。
星昭的神色也柔软了几分，轻声道，“阿璃，带我进他的魂府。”
璃渊镜光芒渐盛，晃动着镜身，似乎在表达着对星昭这一决定的抗拒。
星昭屈指敲了下镜身，像是在哄什么小孩似的，“听话，不会有事的。”
璃渊镜不情不愿地慢悠悠飘到榻前，化成一根红绳缠上星昭和榻上青年的手腕。
星昭扶着青年坐起，深吸了口气，才将额头贴上他的。
肌肤相触的瞬间，星昭便觉一股麻意自额间传至心口，引起她越来越快的心跳。
即使这人在暖玉榻上躺了一月有余，身子也仍然没什么暖意，额头冷冰冰的。
星昭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安慰自己，权当是贴上了一个冰块。
这么想着，星昭也沉下心来，聚魂凝魄。红线逐渐收紧，星昭借助璃渊镜的破空之力强行进入了青年的魂府。
甫一进去，魂府里的寒风便瞬间裹住了她的魂体。
异魂入府所引起的来自主魂的排斥和威压如山洪泄海般扑面而来，差点将星昭立时逼出魂府。
星昭堪堪抵挡着，稳住了心神，这才看清自己所在之处，不由心中震惊。
这是一片无垠的冰原，唯有凛冽刺骨的寒风。冰粒无休无止地被席卷着，打在星昭的魂魄上，似刀刮一般。
很快，身上如刀割般的疼痛蔓延开来，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提醒着她必须尽快找到这人的魂魄所在。
星昭的魂体不过是团泛着微光的柔白灵光，看不清本貌，在这漫天风雪里更显得脆弱不堪，像一朵随时会被吹散的花。
然而她的魂体四周却有缕缕金线将其缠绕，如一张密网般将她脆弱的魂体护了起来。
可随着她在魂府里待的时间越长，那密网也开始出现断裂。
星昭从未觉得有这么冷过，她整个人如同身处千年冰窟，她甚至能感受到魂府之外，层层冰霜正在侵蚀她的身体。
强烈的疼痛与刺骨寒意交织，星昭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不清。
必须再快点，再快点。
她不能真的魂飞魄散，至少不能在这里。
忽然间，星昭看到冰原尽头冒起一束强光，直冲天际。她来不及多想，立刻调动自己所剩不多的魂力，直直冲了过去。
然而就在她的魂魄刚接触到那束强光所在的一刹那，魂府的整个空间却开始震荡，裂痕迅速在冰原上蔓延开来。
紧接着，一道极其凌厉的剑意从冰缝中以迅雷之势向她劈来，快得让星昭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这致命一击冲击得彻底失去了意识。
意识消散的前一瞬，她心想，完了，真让瞿如那个乌鸦嘴说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