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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汗水比泪水先干涸 ...

  •   《玻璃珠计划》原定的开机日清晨,练习室的电子锁突然失灵了。
      Vernon用发卡在锁眼里捣鼓了十分钟,最后干脆一脚踹开虚掩的门:“搞什么?连门锁都开始罢工了?”
      里面空无一人。往常这个时间本该喧闹的走廊,此刻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我随手推开道具间的门,里面的服装架歪倒在地,几件印着“SVT-GLOBAL”的打歌服被灰尘覆盖。
      “昨天还在盘点道具……”夫胜宽的声音发颤,他指着墙角的纸箱,“我的麦克风不见了。”
      这时,李灿攥着手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屏幕上是娱乐版的突发新闻——《PLEDIS资本链断裂,主要投资方宣布撤资》。标题旁边配着韩社长被记者围堵的照片,他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如草。
      “所以《玻璃珠计划》……”我下意识攥紧乐谱集,封面上的烫金字母硌得掌心发疼。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脚步声,不是朴秘书惯常的高跟鞋声,而是保安大叔趿拉着拖鞋的声音。他手里捏着一沓信封,看见我们时叹了口气:“韩社长让我交给你们的。”
      信封里没有解约通知,只有一张打印的便签,字迹潦草得不像出自韩社长之手:“公司暂遇困境,真人秀暂停拍摄。但请继续练习,勿负初心。”
      “暂遇困境?”Vernon把便签揉成纸团,“这是破产前的体面话吧。”
      随后他突然指向窗外,几辆印着“法院查封”的卡车正停在公司门口。穿制服的人扛着摄像机和录音设备往外搬,其中一台眼熟的摄影机,正是我们上周试拍时用过的那台。
      混乱中,我下意识地看向办公区角落的储物柜区域,那里曾是大家午休时闲聊的据点,此刻却在一片狼藉里显得格外扎眼。
      洪知秀的储物柜空了。
      我盯着那个敞开的金属门,里面只剩下一张照片贴在柜壁内侧——米兰大教堂前的合影,照片边缘已经卷曲。照片旁用口红写着潦草的字迹:“For Stellina”。
      “什么时候走的?”我的声音在空荡的更衣室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李灿用脚尖拨弄地上散落的乐谱:“凌晨。保安说看到他和一个金发女人上了出租车,应该是他母亲。”
      我们沉默地站在储物柜前。洪知秀连一张字条都没留下,但他带走了那本《托斯卡纳民谣选集》,只撕下了扉页安德先生的留言。柜子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柑橘香水味,那是他每天练习前必喷的。
      “至少他留了照片给你。”李灿的声音干巴巴的。
      我伸手取下照片,背面还有一行小字:“音乐比人长久”。这不是洪知秀的字迹,倒像是……我猛地翻过照片,Grace女士优雅的斜体字映入眼帘。她二十年前就写下了这句话。
      更衣室的门“砰”一声被猛地撞开,夫胜宽一手扶着门框,胸口剧烈起伏着:“顺荣哥他……”他的视线落在空储物柜上,明显哽了一下,“又在练习室晕倒了。”
      A3练习室的门缝里渗出汗水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权顺荣瘫倒在镜子前,银灰色头发湿得像刚淋过雨。他的练习服领口被扯烂了,露出锁骨处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地上散落着能量棒包装纸和几个空运动饮料瓶。
      “第几次了?”李灿蹲下来拍了拍权顺荣的脸,没有反应。
      夫胜宽咬着嘴唇:“这周第三次。他每天只睡两小时,其他时间都在练舞。”他指着墙角堆着的毯子和枕头,“连宿舍都不回了。”
      我拧开一瓶水浇在权顺荣脸上。他猛地抽搐一下,睁开眼睛,瞳孔先是涣散,然后迅速聚焦。他推开李灿的手,撑着镜子想要站起来,膝盖却一软又跪了下去。
      “滚开。”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还能跳。”
      李灿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连站都站不稳!”
      权顺荣突然笑了,嘴角裂开一道血痕:“那又怎样?”他指着窗外,“看见那些卡车了吗?明天搬走的是器材,后天就是桌椅,大后天——”他的指甲抠进地板缝,“就连这些镜子都会被拆下来卖掉。”
      练习室的灯光管滋滋作响,在权顺荣凹陷的脸颊上投下青灰色的阴影。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腕肿得像馒头,指关节上结着新鲜的血痂。
      “知秀哥走了。”我突然说。
      权顺荣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更用力地掰开李灿的手:“所以呢?”
      “所以你这样毫无意义!”李灿的声音突然拔高,“公司都要倒闭了,你跳给谁看?”
      权顺荣终于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音响前,按下播放键。《玻璃珠计划》的主打歌前奏响起,但音质很差,像是从损坏的文件里修复的。他开始跳舞,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毫米,但明显在忍着剧痛。
      “停下来!”我冲过去关掉音响。
      权顺荣的动作没停。没有音乐,他就自己数拍子,膝盖弯曲时发出可怕的咯吱声。
      李灿从侧面猛冲过去,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他的腰,后背因用力而绷紧成弓状:“哥!你停下来!”权顺荣的胳膊还在机械地挥摆,带着李灿的身体往前踉跄了两步才勉强顿住。汗水顺着他绷紧的下颌线砸在地板上,混着李灿带着哭腔的劝阻声:“你的膝盖已经在响了啊——”
      “你以为只有你在乎吗?”“胜宽的妈妈住院了!莉西娅放弃了回意大利的机票!我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坚持,不是只有你这样才叫认真!”
      权顺荣终于停了下来。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洼。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瘦得脱相的人影,突然抬起手摸了摸镜中人的脸,好像在确认那是不是自己。
      “我只会这个。”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连跳舞都没了,我还剩下什么?”
      练习室陷入死寂。
      夫胜宽突然开始哭泣,安静的、克制的抽泣,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李灿颓然坐倒,背靠着破碎的镜子。权顺荣看着我们每一个人,眼神逐渐从疯狂变成迷茫,最后归于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我需要洗澡。”他最终说道,拖着伤腿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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