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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仙缘启 ...

  •   是夜,山风带着水汽掠过观星峰,李木子披了件月白长衣,斜倚在千年古松上。周身飞舞的草木精灵正叽叽喳喳说着趣事:竹灵蜷在她肩头,叶片轻颤;花仙捧着沾露的花瓣,绕着她的发梢打转。
      “那个孩子在哭呢。”竹灵突然开口,碧绿的叶片指向偏殿方向,“木头刚上山时,也是每晚哭着要找爹娘,缩在床角可怜兮兮的。”
      “麻烦。”她低声咕哝了一句,指尖却凝起一缕灵力,顺着偏殿的方向探去。那孩子已经睡着了,眉头却依旧皱着,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呢喃,字句破碎得不成样,唯有“娘”“别过来”几个字,像细针般扎进李木子的耳里。
      李木子指尖一顿,捻碎了空中飘过的一缕雾丝。她起身走向偏殿,推开门时,烛火正映着男孩泪痕未干的脸——他攥着被角,肩膀微微耸动,哭声压抑得像小猫呜咽。
      烛火燃得昏沉,将男孩的影子拉得细长,他蜷缩在床角,双手紧紧抓着棉被被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李木子站在床边,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忽然想起自己刚上十方崖的第一个夜晚——也是这样冷的山风,也是这样空荡的屋子,她抱着膝盖坐在床沿,哭到后半夜才昏昏睡去,梦里全是家乡被魔物摧毁的模样。
      她惯于独处,早已忘了如何安抚人,更怕自己笨拙的动作惊扰了这短暂的安稳。
      “别哭。”
      清冽的声音落定,榻上的男孩猛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昏黄烛光中,少女的眸子温和沉静,竟让他瞬间止住了啜泣。李木子缓步走近,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撩开他额前被冷汗打湿的碎发,声音放轻:“睡吧,我看着你。”
      话音似有安抚人心的法力,男孩迷迷糊糊眨了眨眼,困意翻涌而来,不过几息便沉沉睡去。李木子守在床边,见他嘴唇微微翕动,俯身凑近,才听清那声细若蚊蚋的呢喃:“娘……”
      她指尖轻点男孩眉心,一缕淡金色的意识悄然潜入他的梦境。眼前是金黄的麦浪,挥锄的男人脊背宽厚,远处水车吱呀转动,脚边猫狗蜷在阳光下打盹。穿粗布衣裳的女人擦着汗,笑着唤:“顺子,饿了不?娘这有饼子。”男孩跌跌撞撞跑过去,抱着女人的腿笑得露出缺了的门牙。
      李木子静立片刻,目光落在田边那座被符纸缠绕的木屋上——那里藏着被锁起的血色记忆。她仔细检查了符印,又抬手补了一道加固的结界,确保那些狰狞的画面不会再惊扰这短暂的安稳。
      做完这一切,李木子转身退出偏殿,顺手带上门。山风卷着松针落在台阶上,她抬头望向夜空,测星石在掌心缓缓转动,映出漫天星辰的轨迹。男孩命盘里的劫线虽乱,却藏着一丝极淡的生机,像寒冬里刚冒头的新芽——或许,这“麻烦”,也并非全无可盼。
      她只是抬手在屋外布了层暖光结界,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安神玉佩,轻轻放在门上——那是她入门时,师父送的第一件法器,如今倒成了给“麻烦”的慰藉。
      她靠着殿门站了许久,直到偏殿里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才转身走回观星台。测星石的微光映着她的侧脸,百年不变的清冷里,竟悄悄漫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天光大亮时,男孩揉着眼睛醒来。想起昨日仙君的叮嘱,他慌忙穿衣蹬鞋,推开门的瞬间却晃了眼:漫天粉白花瓣飘落,院中的仙树枝繁叶茂,花开得正盛。树下青玉桌案旁,少女身着水蓝衣裙,裙角随山风轻摆,她手执黑子垂眸沉思,棋子与发间皆泛着淡淡灵光。
      “仙子姐姐。”男孩红着脸走上前,声音细弱。他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指尖紧张地绞着衣角。
      李木子侧眸看来,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的脸更红了,眼睛却亮得像藏了星子:“我、我叫顺子,家住大河村。仙君说我来晚了,让我等三年再入外门……”
      她牵过男孩的手,指尖探入他的灵脉。灵力平平,却藏着三道封印,显然是素晴长老为护他灵智所设。李木子暗自叹气——果然是个麻烦。
      “三年未满,不可出山。”她收回手,语气平淡,“这三年,由我教你。一日为徒,便需立心。你原名虽亲,却难脱尘俗牵绊,我予你新名‘宋清净’,愿你心清眼明,大道净白,不沾半分罪孽。此后,便用此名。”
      “是,师父。”宋清净脆生生应下,偷偷抬眼看着走在前方的李木子。山风掀起她的发丝,偶尔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草木香。他忽然想起村里的伙伴:女娃爱扎花辫,男娃也会束发,唯有睡时才会散着头发,可仙子姐姐却整日散发。视线往下,他瞥见李木子耳边那抹赤红耳饰,忽然问:“师父,你是新娘子吗?”
      李木子脚步一顿,愣在了原地。下山历练时她曾扮过新娘子,知晓民间习俗,可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仍让她有些无措:“为何这么问?”
      话音落下,昨夜潜入梦境的画面突然浮现——土匪进村那日,村中恰有户人家大婚,新郎被砍去头颅,红衣新娘被摁在桌上遭受凌辱。那孩子当时躲在柴房,虽被藏忆术抹去了清晰记忆,可潜意识里,“红衣”与“新娘”已和恐惧缠在了一起。李木子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怜惜,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
      宋清净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因为师父好看,新娘子也好看,师父比新娘子还好看!”
      李木子收回手,继续往殿内走,没让他看见自己唇角微弯的弧度,只淡淡道:“往后夸人,只说她好在哪里。”少女脚步未停,声音清淡却掷地有声,“加了‘比’字,就生了高下心,不是真的夸赞了。”
      李木子话音刚落,宋清净便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弟子记住了!那往后我就说,仙子姐姐好看得像观星峰的仙花。”
      她侧过脸,恰见晨光落在男孩亮晶晶的眼底,那里没有半分讨好,只有孩童最纯粹的欢喜。山风掀起她的裙角,带着仙树花瓣掠过宋清净的发顶,李木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声音软了些许:“嗯,这样也行。”
      宋清净见状,立刻挺直小小的身板,像得了赏赐的小兽般雀跃:“那师父,我往后每天都夸对好不好?等我学会了法术,也能像师父一样厉害!”
      李木子没接话,只是抬手将落在他肩头的花瓣拂去。指尖触到男孩温热的肩头时,她忽然想起素晴长老说的“三年国运”——这孩子生于苦难,却还揣着这般澄澈的心思,或许,这观星峰的三年,不止是给他一条活路,也是给这沉郁的人间,留一丝未凉的暖意。
      “先学好识字和吐纳。”她转身往殿内走,声音透过晨雾传来。
      他仰着小脸,目光黏在李木子水蓝色的裙角上,那裙摆拂过带露的草叶,沾了零星水珠,在云雾里忽隐忽现,像揉碎的月光落进了凡尘。方才师父唇角那抹浅弯,虽快得像错觉,却牢牢刻在了他心里,他悄悄把“师父也会笑”这句话妥帖藏好,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学识字、练吐纳,把师父教的本事全学会。
      等他厉害了,就能帮师父打理观星台,帮师父赶走山风,说不定师父高兴了,就会多笑几次呢?
      宋清净忙小跑着跟上,清脆的脚步声在石阶上敲出细碎的响。
      “步子稳些,莫要摔了。”李木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山雾的清冽,却没了往日的疏离。
      宋清净连忙收住神,挺直小身板应道:“弟子知道了!”脚下的石阶忽然滑了一下,他慌忙稳住身形,抬头时正好撞见李木子回头望来的目光,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里,竟藏着一丝淡淡的关切。他心里一暖,跑得更起劲了,石阶上的脚步声,也变得比先前更轻快了些。
      观星峰的日子,便在这般细碎的声响里缓缓铺展。
      天刚蒙蒙亮,宋清净就蹲在仙树下练吐纳。他学得认真,鼻尖沁出细汗,也不肯歇片刻——总想着早点练出灵力,就能帮李木子拂去观星台上的落花,或是替她整理散乱的星象图。
      李木子每日会教他两个时辰的经文与术法基础,其余时间便任由他在峰上晃荡。宋清净不敢去扰她观星,就跟着草木精灵打转:听竹灵讲山涧的秘密,看花仙如何催开迟放的花苞,偶尔还会捡些光滑的石子,在土地上画下记忆里大河村的模样。
      这日午后,宋清净练完剑,见李木子正坐在观星台整理星盘,便蹑手蹑脚端来一杯热茶。茶水是他照着记忆里村民煮茶的法子泡的,叶片舒展得不够匀,却带着几分笨拙的暖意。
      “师父,喝茶。”他把茶杯递过去,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李木子的脸,期待着能再看到那抹浅弯。
      李木子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抬眼时恰对上男孩满是期待的目光。她浅啜一口茶,茶味虽淡,却清润爽口。“练剑的招式没记错,”她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只是发力太急,需沉气入丹田,再随剑势而出。”
      说着,她随手拾起一根松枝,手腕轻转,松枝便带着破风的轻响,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她脸上,鬓边的赤红耳饰晃了晃,竟比往日多了几分鲜活。
      宋清净看得入了迷,猛地拍手:“师父好厉害!比见过的师兄们还厉害!”话刚说完,他忽然捂住嘴——想起李木子说过的“不攀比”,小脸瞬间涨红,“弟子错了!师父的剑,又稳又好看,像……像天上的流星划过!”
      李木子握着松枝的手顿了顿,看向男孩慌张又认真的模样,眼底终是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山风拂过,将她的轻笑声揉进云雾里,清浅却温和。
      宋清净愣愣地站着,只觉得这笑声比仙树上的花瓣还软,比殿里的安神玉佩还暖。他悄悄攥紧腰间的香囊,心里的念头更坚定了:一定要快点长大,快点变强,让师父的笑,多留在观星峰的云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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