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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独臂支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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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臂骨折,打上了厚厚的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提醒着林为国昨夜小巷里那场精心策划的袭击。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那个袖口隐藏的“K”标志——这不是意外,是警告,是“科恩”如影随形的威胁。
他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因失血和疼痛而干裂。陈启明守在一旁,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老林,你放心养伤,外面的事有我!”陈启明用力握着林为国完好的右手,语气斩钉截铁,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创业刚起步,最重要的技术核心却倒下了,这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那台注塑机……”林为国最牵挂的还是那堆费尽心力淘换来的“宝贝”。
“你先别想那个!”陈启明打断他,“我已经跟黄厂长请了假,就说你晚上骑车不小心摔了。厂里这边暂时没问题。当务之急是你把伤养好!”
林为国知道陈启明是在安慰他。永兴厂那边,黄厂长巴不得他出点什么事,请假容易,但时间长了,难免不会有变数。而他们自己的创业计划,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乱了节奏。
医生嘱咐需要绝对静养至少四周。这意味着,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几乎是个废人,别说改造机器,连生活自理都成问题。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焦灼感噬咬着林为国。他空有满脑子的图纸和技术,却被这具受伤的躯体困在了病床上。
陈启明将林为国接回了他们租下的那个简陋的场地。这里比宿舍更偏僻,也相对更安全。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旧行军床,让林为国住下,又找来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婶子,每天过来帮忙做两顿饭,照顾林为国的起居。
安顿好林为国,陈启明便像上了发条一样,开始疯狂地奔波。
他首先要稳住永兴厂那边的局面。他找到黄厂长,不仅为林为国请了长假,还主动承担了更多的工作,甚至将自己谈下来的一个小订单的功劳,“让”了一部分给黄厂长,暂时稳住了这个潜在的对头。
其次,他必须独自扛起创业筹备的重担。那台老注塑机的改造计划虽然搁置,但其他准备工作不能停。他按照林为国之前的口述,列出急需的液压元件、电气材料清单,然后跑遍了深圳大大小小的五金店、机电市场,一家一家地询价、对比。为了省下几块钱,他可以跟老板磨上半个小时的嘴皮子。
资金像流水一样花出去。租场地、买材料、支付人工……陈启明自己那四千块钱的本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压力像山一样压在他肩上,他开始失眠,嘴角起了燎泡,但他从未在林为国面前抱怨过半句。
林为国也没闲着。他虽然身体被困住,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他让陈启明找来了铅笔和白纸,就用一只手,艰难地在纸上勾画那台老注塑机的液压系统改造草图。没有复杂的自动控制,一切从简,目标是能用、可靠、成本最低。
他画废了一张又一张纸,有时因为手臂疼痛而不得不停下来,额头渗出冷汗。但当他最终完成那份虽然粗糙、却逻辑清晰、将所有昂贵元件都替换为廉价替代方案的改造示意图时,陈启明拿着那张纸,手都在颤抖。
“老林……这……这能行?”陈启明看着图上那些用简单符号表示的、可以在旧货市场找到的液压阀和自制结构,难以置信。
“理论上可行。”林为国声音虚弱,但眼神坚定,“关键在加工和调试。等我手好了,一定能把它弄出来。”
这张图,成了支撑陈启明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林为国受伤后的第十天,陈启明谈了很久、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一个电源插座订单,突然黄了。对方含糊其辞,只说找到了更便宜的供应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几乎将陈启明击垮。没有订单,他们就算把机器造出来,生产出来的产品卖给谁?资金链眼看就要断裂。
“妈的!肯定是有人搞鬼!”陈启明红着眼睛,像一头困兽,“哪有这么巧的事!”
林为国躺在行军床上,听着陈启明压抑的怒吼,心中一片冰凉。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又是“科恩”在背后作祟。他们不仅在物理上打击他,还要在经济上扼杀他们刚刚萌生的希望。
绝境之中,往往能逼出人的全部潜能。
订单黄了的第二天,陈启明消失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他才满身酒气、却又眼神发亮地回来。
“老林!有办法了!”他冲到林为国床前,激动地说,“我今天去找了‘老谢’!”
“老谢?”林为国没听过这个名字。
“一个在华强北倒腾电子元件的潮汕佬,路子野,门道多。”陈启明解释道,“我跟他喝了一下午酒,把咱们的情况跟他说了……当然,没提被袭击的事。”
老谢听了陈启明的遭遇,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表示同情或推脱,反而眯着眼睛琢磨了半天,然后给了陈启明一个地址。
“这是关外一家做玩具的小厂,”陈启明压低声音,难掩兴奋,“他们厂里有两台快报废的老注塑机,经常出问题,严重影响生产。老板舍不得买新的,维修工也搞不定。老谢跟那老板有点交情,说可以介绍我们过去,试试看能不能修好。如果修好了,不要工钱,只要他们厂里淘汰下来的一台旧绕线机,和一些他们用不上的边角料模具!”
不要工钱,以物易物!
林为国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简直是雪中送炭!绕线机正是他们生产变压器必需的设备!而边角料模具,说不定能改造成生产电源插座的模具!
“但是……我这手……”林为国看向自己吊着的胳膊,一阵苦涩。
“你不用动手!”陈启明语气亢奋,“你动嘴,我动手!你把怎么修告诉我,我来操作!老谢说了,那老板被那两台破机器搞得焦头烂额,死马当活马医,愿意让我们试试!”
这是一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赌局。修好了,他们能获得急需的关键设备;修不好,可能白白浪费时间精力,甚至得罪介绍人老谢。
看着陈启明那布满血丝却充满期盼的眼睛,林为国知道,他们没有退路了。
“好!”林为国用力点头,“你把那两台机器的情况,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型号、症状、出故障时的声音……”
接下来的两天,林为国变成了一个“遥控指挥”的工程师。陈启明每天跑去那家玩具厂,按照林为国的要求,观察机器,记录数据,甚至用手去感受机器的振动和温度,然后回来向林为国描述。
林为国则根据这些零碎、甚至有些外行的描述,结合自己多年的经验和蓝色笔记本里的知识,在脑海中构建故障模型,分析可能的原因。
“A机器合模不到位,伴有异响?你检查一下曲臂连杆的销轴磨损情况,还有平衡杠的调节螺母是不是松了……”
“B机器射胶无力,温度不稳定?重点查加热圈和热电偶,还有背压阀是不是卡死了……”
他说的每一个术语,陈启明都用心记下,然后像个小学生一样,带着“作业”返回玩具厂,在对方维修工狐疑的目光下,笨拙却又执着地使用工具,进行排查和调试。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陈启明毕竟不是专业维修工,很多时候理解偏差,或者操作不到位,需要来回反复。玩具厂老板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第三天下午,陈启明垂头丧气地回来,身上蹭满了油污。
“A机器……好像被我弄得更糟了,”他几乎带着哭腔,“调那个平衡杠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没弄对,现在连模都合不上了……老板发火了,说我们再修不好就滚蛋……”
林为国的心沉了下去。失败了吗?
就在两人陷入绝望,以为最后一条路也要被堵死时,转机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当天晚上,玩具厂的老板,一个姓胡的矮胖中年人,竟然亲自找上门来了。他没有兴师问罪,反而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简陋的“车间”和吊着胳膊的林为国。
“那个……林师傅是吧?”胡老板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客气,“听小陈说,是你一直在背后指挥他修机器?”
林为国心中警惕,点了点头:“是,胡老板,不好意思,把您的机器……”
胡老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A机器今天下午,我让厂里的老师傅按照小陈之前调整的思路,反过来微调了一下,你猜怎么着?合模顺畅了!异响也没了!”
原来,陈启明虽然操作失误,但他传达的林为国的排查思路是正确的!厂里的老师傅根据这个思路,找到了真正的症结并解决了问题!
“还有B机器,”胡老板眼神发亮,“你让小陈重点查背压阀,我们拆下来一看,果然里面卡了个小料渣!清理干净后,射胶有力多了!”
他看着林为国,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林师傅,神了啊!光靠听描述,就能隔空断病?你这技术,了不得啊!”
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林为国和陈启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惊喜和 relief。
“胡老板,您过奖了。”林为国谦逊地说,“也是碰巧蒙对了。”
“是不是蒙的,我心里有数。”胡老板是个爽快人,“咱们之前说好的,修好机器,那台旧绕线机和一些废模具,你们拉走!另外……”他顿了顿,从包里拿出一小沓钱,放在行军床上,“这一百块钱,算是我个人给林师傅的诊金!交个朋友!”
看着那台虽然老旧但结构完好的绕线机被陈启明和胡老板派来的工人抬进他们的“车间”,看着那一小堆虽然粗糙但经过改造就能使用的模具钢料,还有床上那十张“大团结”,林为国吊着的手臂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希望,重新在这个简陋的空间里点燃。
胡老板临走前,似乎无意间提了一句:“林师傅,你们这地方……挺僻静啊。不过还是要小心点,这年头,不太平。”
送走胡老板,陈启明兴奋地清点着“战利品”,而林为国却咀嚼着胡老板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不太平?他是指普遍的社会治安,还是……意有所指?
林为国艰难地挪到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经过此事,他们总算在绝境中打开了一丝缝隙。设备有了初步着落,甚至意外获得了一小笔现金,缓解了燃眉之急。
然而,“科恩”的阴影依旧笼罩。这次机缘巧合的成功,是否会引起他们更强烈的反应?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组织,下一次,又会使出怎样的手段?
他摸了摸胸前吊着的石膏手臂,目光投向黑暗中未知的远方。战斗,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