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观测者》有龙则灵张

1、青铜与低语

　　秦岭深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得仿佛要压垮山脊。盛夏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冲刷着刚刚揭露的考古探方，泥水汇成浑浊的溪流，在古老的土层上刻画出新的沟壑。
　　“陆博士！这边！有发现！”
　　一个年轻的实习生顶着雨衣，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有些失真，却掩不住其中的兴奋。
　　陆见微抬起胳膊，用湿透的袖口抹去溅在护目镜上的泥点，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排水沟。作为这个联合考古队的特聘顾问，他以其对历史异常现象的独到见解而闻名，尽管这种“闻名”在主流学界往往带着一丝微妙的审视。他身材颀长，面容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此刻正紧紧盯着探方底部那一角突兀的深色。
　　那不是常见的黄土或夯土，而是一种……近乎纯粹的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
　　他蹲下身，示意学生们退后，自己拿起手铲和毛刷，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周围的泥土。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婴儿的皮肤。雨声、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声、相机快门的咔嚓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片不断扩大黑色区域，以及指尖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冰凉触感。
　　几个小时过去，雨势渐歇，夕阳从云缝中投下几缕残光，恰好照亮了探方下的景象。
　　那是一座祭坛。
　　并非传统认知中由巨石垒成的宏伟建筑，而是一座通体由某种未知黑色金属铸造的、直径约三米的圆形平台。平台表面光洁如镜，竟不沾染丝毫泥水，上面蚀刻着极其繁复、从未见于任何史料记载的纹路。那纹路既非龙凤，亦非云雷，更像是一种……不断变化、流转的星辰图谱，或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看久了竟让人产生轻微的眩晕感。
　　而在祭坛的正中央，并非空无一物，而是静静地放置着两件物品。
　　一件是一块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青铜碎片，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某件更大的青铜器上暴力撕裂下来的，上面残留着模糊的夔龙纹，风格确属先秦无疑。
　　另一件，则让所有在场的专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尊玉琮。
　　内圆外方，象征天地方圆，是远古祭祀礼天的重器。但这尊玉琮，质地却并非任何已知的玉石。它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乳白色，内部仿佛有氤氲的流光在缓慢转动，偶尔，会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如同电路板接通电流般的淡金色微光。它静静地立在黑色祭坛中心，与那块粗粝的青铜碎片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古老与未知，蛮荒与超越，在此刻完美而又矛盾地共存。
　　“这……这玉琮……”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声音颤抖，“从未见过这种材质！还有这祭坛，这金属……检测！必须立刻进行成分检测！”
　　现场一片骚动，兴奋和疑惑交织。只有陆见微，眉头紧锁。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显眼的玉琮上，反而死死盯住了那块不起眼的青铜碎片。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从那碎片上传来，冰冷、沉重，却又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呼唤。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无数关于秦岭的古老传说、关于先秦时期那些语焉不详的祭祀记载，以及……那些被正统史学视为无稽之谈的“神话”碎片。
　　“见微，你怎么看？”老教授注意到他的异样。
　　陆见微没有立刻回答。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越过了安全警戒线。在周围人的低呼声中，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块冰凉的青铜碎片。
　　嗡——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开的轰鸣响起！
　　刹那间，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支离破碎。探方、祭坛、惊呼的同事、秦岭的雨后天光……一切都在瞬间远去、模糊、扭曲。无数混乱的光影和声音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进他的意识。
　　他看见——
　　·巍峨的咸阳宫，却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永恒般的紫色霞光中。
　　·身着玄色冕服的帝王，背影如山，仰望着天空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下方是无数跪拜的、眼神狂热而空洞的臣民。
　　·一颗巨大无比的“丹药”，悬浮于丹炉之上，表面不是药纹，而是仿佛有星云在其中生灭。
　　·一个清冽而坚定的女声，在一片死寂的狂热中，发出不屈的质问：“陛下，长生……代价为何？”
　　·无尽的兵马俑，它们眼中跳动着幽蓝色的火焰，仿佛活着的守卫。
　　这些画面闪烁得太快，夹杂着震耳欲聋的祈祷声、金石交击声、以及某种……非人的、令人心悸的低语。
　　“陆博士！”
　　“见微！你怎么了？！”
　　剧烈的摇晃将他从那片意识的漩涡中拉扯回来。他猛地抽回手，踉跄后退几步，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冷汗，大口地喘着气。
　　“没……没事。”他勉强稳住身形，避开同事们关切又惊疑的目光，声音沙哑，“可能……有点低血糖。”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青铜冰冷的触感，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灵魂层面的颤栗。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触碰青铜碎片的瞬间，祭坛中央那尊乳白色的玉琮，内部流转的氤氲光华，微不可察地加速了一瞬。
　　当晚，考古队临时驻地。
　　陆见微独自一人待在分配给自己的单间里，窗外是秦岭沉沉的夜色和呜咽的山风。白天的幻觉（他暂时只能如此定义）依旧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那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让他无法平静。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调出那卷他研究了多年、被学界斥为“伪书”的孤本竹简扫描件——《拾遗记·外篇》。其中有一段关于始皇帝求仙的记载，与正统史书截然不同：
　　“卅七年，有荧惑之精坠于东郡，化为玄石，色如墨，坚不可摧。帝使力士取之，置於上林苑中，夜有光，照彻宫室如昼。时有方士徐福者，言此石乃天外仙钥，可开‘墟’门，引‘真炁’以炼不死丹……帝深信之，举国之力，筑‘接引之坛’于南山之阴……”
　　南山之阴……正是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
　　“玄石……接引之坛……”陆见微喃喃自语，白天那座黑色金属祭坛的形象与文献中的描述高度重合。难道，《拾遗记》记载的并非虚妄？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困意毫无征兆地袭来，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坚持的清醒。他甚至来不及关闭电脑，便伏在案头，沉沉睡去。
　　在他的意识彻底沉沦之前，他仿佛又听到了那个清冽的女声，这一次，清晰得就像在耳边响起：
　　“观测者……你……终于来了……”
　　这一次，不再是碎片化的幻觉。
　　当陆见微“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他没有实体，仿佛只是一缕无形的意识，漂浮在一个光怪陆离的通道之中。周围是飞速流转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色彩和光影，构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无数细微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在这隧道壁外闪烁明灭，每一个光点，似乎都包裹着一个模糊的世界缩影。
　　“检测到稳定意识波动……符合链接协议……”
　　“正在锚定坐标……锁定衍生节点：β-737‘仙秦’……”
　　“初始化观测模式……”
　　毫无感情的、类似机械合成的声音直接在他思维中响起。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一股巨大的牵引力便包裹住他的意识，向着隧道前方一个骤然亮起的、散发着不祥紫金色光芒的“出口”急速坠去！
　　唰——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所有的流光溢彩瞬间消失。他的“视野”稳定下来，然后，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几乎停止了思考。
　　他正悬浮在高空之中，俯瞰着一座无法用任何已知历史知识描述的……咸阳。
　　这座城市的核心，依然是那座熟悉的、依据史料复原过的咸阳宫建筑群，但规模扩大了何止十倍！宫殿的飞檐翘角之上，缭绕的不是祥云，而是凝而不散的紫色氤氲之气，其中偶尔有金色的电光一闪而逝。巨大的青铜巨柱如同森林般矗立在城市各处，柱顶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将夜空映照得一片诡谲明亮。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城市的上空，极高的天幕之上，悬挂着一轮紫色的“太阳”——或者说，一个不断向外辐射着紫色光芒和奇异能量的、不规则的巨大空洞。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从大地升起，汇入那紫色空洞，又有丝丝缕缕的紫色气流从中垂落，被城市中那些青铜巨柱顶端的幽蓝火焰吸收、转化。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能量感”，吸入肺中（尽管他此刻并没有肺）都仿佛带着微弱的电荷，让他这缕意识体都感到微微的酥麻。
　　“这就是……‘仙秦’？”陆见微心中巨震，“《拾遗记》记载的‘墟门’……难道就是天上那个东西？徐福真的成功了？他引来了……某种天外能量？”
　　他的意识本能地“看向”咸阳宫的正殿——阿房宫。那里的紫色光芒最为炽烈，几乎凝成实质。
　　视角瞬间拉近！
　　如同最高清的镜头急速变焦，他几乎是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厚重的宫墙，进入了那座象征着帝国权力巅峰的殿堂。
　　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寂静无声。他们身着更加繁复、带有神秘纹路的玄色朝服，眼神大多空洞，面容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被某种力量侵蚀后的灰败，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提线木偶。
　　而在那九重玉阶之上，帝座之中端坐的身影——
　　那依旧是始皇帝嬴政的轮廓，威严、肃穆，如山如岳。但他身周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紫色光晕，冕旒之下的面容模糊不清，只能感受到一股庞大、冰冷、非人的威压，如同神祇俯瞰蝼蚁。他不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一个被“仙”力浸透、异化了的……图腾。
　　在帝座之旁，站立着一个身着深紫色法袍、手持玉拂尘的身影。他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掌控一切的微笑。周身散发着强大的能量波动，与天空中那轮紫日隐隐共鸣。
　　徐福。
　　陆见微瞬间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这个导致历史走向完全不同岔路的方士，此刻看起来，哪里还是史书中那个为帝王求取仙药的骗子？他更像是一个……能量体系的构建者和掌控者。
　　“众卿。”帝座上的身影开口了，声音恢弘、漠然，不带丝毫人类情感，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墟炁’丰沛，吾朝国祚，当与天同寿。”
　　百官齐齐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到令人窒息：“陛下圣寿无疆，仙秦永昌！”
　　狂热。死寂的狂热。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狂热中，陆见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大殿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吸引。
　　那是一位身着玄甲、未戴头盔的女将。她身姿挺拔如松，站在一群眼神空洞的武将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她没有随众人高呼，而是微微低着头，紧咬着下唇，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的侧脸线条清晰而坚韧，眉眼间带着一股沙场磨砺出的英气，但此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压抑的痛苦、迷茫……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愤怒。
　　秦晚。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陆见微的脑海中，伴随着一段简短的信息流，如同这个世界的“背景介绍”自动加载：“秦晚，扶苏公子派系将领，其家族因质疑‘仙丹’之秘而被徐福清算，仅余她一人因军功卓著幸存，对徐福把持朝政、侵蚀帝国的‘仙道’深恶痛绝。”
　　她就是那个在他幻觉中出现过的、发出质问声音的主人！
　　就在这时，徐福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锐利的目光猛地抬起，并非看向殿内任何人，而是……直接射向了陆见微意识体所在的方向！
　　“嗯？”徐福微微蹙眉，拂尘轻轻一摆，一股无形的、带着侵蚀性的精神力量如同涟漪般扫过整个大殿。
　　陆见微感到自己的意识体如同被针刺一般，传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撕裂感。他心中大骇，立刻收敛所有“注意力”，试图让自己变得“不存在”。
　　徐福的目光在大殿那个方位逡巡了片刻，最终缓缓收回，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淡漠取代，低声对身旁的宦官吩咐了句什么。
　　“退朝——”宦官尖细的声音响起。
　　百官如同得到指令的机械，再次整齐行礼，然后沉默地、鱼贯退出大殿。
　　秦晚走在最后，她的脚步略显沉重。在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她似有所觉，也回头望了一眼刚才陆见微意识体所在的虚空，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困惑，随即迅速转身离去。
　　陆见微不敢再停留，意念一动，那股巨大的牵引力再次出现，将他的意识猛地拉回那条流光溢彩的隧道，向着来时的方向急速倒退。
　　砰！
　　仿佛灵魂归位，他猛地从案头上弹起，心脏疯狂跳动，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窗外，天色依旧漆黑，山风依旧呜咽，电脑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拾遗记》的扫描件页面。
　　刚才的经历……太真实了！
　　那不是梦，绝对不是！那种身临其境的压迫感，徐福那仿佛能穿透维度的目光，秦晚那充满挣扎的眼神……
　　他颤抖着手，抓起桌上的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画下了那座黑色祭坛、那尊玉琮、天空的紫日、咸阳宫的布局、徐福和秦晚的样貌……所有细节，清晰得可怕。
　　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脑海中回荡着徐福那敏锐的感知和秦晚最后的回眸。
　　“他们……能感觉到我？”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升起，“观测……并非单向？”
　　就在这时，他随身携带的、用于记录考古笔记的平板电脑屏幕，突然自动亮起。屏幕上不再是他的笔记界面，而是浮现出无数飞快滚动的、他无法理解的复杂符号和数据流，中心位置，正是那尊玉琮的三维旋转模型。
　　“认知同步完成……”
　　“权限确认：初级观测者。”
　　“文明图鉴系统……激活。”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再次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接下来的几天，考古队的工作重心完全集中在那座黑色祭坛和两件器物上。成分检测结果令人震惊：祭坛的黑色金属不属于元素周期表上任何已知元素，而那尊玉琮的材质，则显示出一种奇特的能量惰性，同时又内部蕴含着难以估量的庞大潜能。
　　青铜碎片的年代被初步判定为战国晚期，与秦始皇时代吻合，但其断裂处呈现出高温熔蚀和某种……难以解释的“撕裂”痕迹，仿佛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从某件母体上剥离下来的。
　　陆见微表现得异常沉默，他尽可能地减少与那两件器物的直接接触，尤其是那尊玉琮。但他发现，自己与那所谓的“文明图鉴”系统的联系，并未因离开祭坛而中断。
　　只要他集中精神，一个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半透明蓝□□面就会浮现在他的视野中。界面中央是“文明图鉴”四个古朴的文字，下方有几个选项：
　　· 【当前观测节点】：β-737“仙秦”（不稳定）
　　· 【节点简介】：略（可展开）
　　· 【历史记录】：略（可展开）
　　· 【观测模式】：意识投射（默认）
　　· 【能量等级】：低（7.3%）
　　· 【警告】：节点稳定性低于阈值，存在崩溃风险。高维观测行为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时空涟漪。
　　系统没有任何智能助手，没有详细说明书，只有最基础的信息展示和几个灰暗的、无法点击的进阶功能选项。陆见微凭借其出色的学习能力和推理能力，大致弄明白了一些规则：
　　1. 他可以通过集中意念，选择进入【当前观测节点】，也就是那个“仙秦”世界，进行意识投射。
　　2. 【能量等级】似乎在随着时间极其缓慢地自动恢复，也可能与他自身的状态有关。第一次进入和逃离消耗了大量能量。
　　3. 【观测模式】目前只有“意识投射”一种，他无法实体进入，也无法直接干涉那个世界。
　　4. 那个世界是“不稳定”的，并且他的“观看”行为本身，似乎就会对那个世界造成影响——【时空涟漪】。
　　他尝试着再次进入“仙秦”世界，但更加谨慎，时间也更短。他像一個真正的幽灵，飘荡在那个诡异而壮丽的帝都上空，观察着一切。
　　他看到了“仙秦”运行的冰山一角：
　　·普通的民众在田间劳作，但他们种植的作物在紫色“阳光”照耀下，呈现出怪异的墨绿色，收获的粮食也带着微弱的能量。
　　·有专门的“修士”引导适龄儿童，测试他们对“墟炁”（似乎是对那种紫色能量的称呼）的亲和度，资质上佳者会被送入徐福掌控的“天机阁”修行。
　　·庞大的工坊在日夜不停地锻造着并非完全用于战争的器械——一些能够吸收、储存、转化“墟炁”的装置。
　　·他也看到了隐藏在繁荣下的阴影：一些身体无法承受“墟炁”侵蚀的百姓或低级修士，会逐渐变得狂躁、异化，最终被身穿特殊制服的“净街使”带走，不知所踪。
　　这个世界，就像一株依靠剧毒养分生长的奇诡之花，外表绚烂，内里却正在被缓慢腐蚀。
　　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投向了那个名为秦晚的女将。
　　他“跟随”她离开了咸阳宫，回到了位于城西的军营。她的麾下，似乎是一支相对独立、更倾向于传统武技和兵法的部队，与那些完全依赖“墟炁”作战的“仙武卫”格格不入。
　　他“听”到她在营帐中，对着副将（一位脸上带疤、名叫黑伯的沉稳老将）低声诉说朝堂上的见闻。
　　“……黑伯，今日朝会，我又感到那股‘视线’了。”秦晚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困惑，“冰冷、遥远，却又仿佛洞悉一切……与上次在家族密室被查抄时感觉到的，一模一样。”
　　黑伯眉头紧锁：“将军，慎言！徐福仙师法力通天，或许是其麾下‘观星士’的探查之术。”
　　“不，不一样。”秦晚摇头，眼神锐利，“观星士的精神力带着‘墟炁’的烙印，粘稠而阴冷。那道‘视线’……更纯粹，更像是在……记录。”
　　记录！这个词让作为旁观者的陆见微心神剧震。他的观测行为，果然被感知到了！而且秦晚的感知如此精准！
　　“陛下如今深居简出，朝政几乎由徐福一手把持。公子扶苏虽心怀仁念，但在朝中势单力薄，多次劝谏陛下警惕‘仙道’反噬，皆被斥退。”黑伯叹息，“将军，您因家族之事，已是徐福眼中钉，行事万望小心。那道‘视线’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啊。”
　　秦晚沉默片刻，望向帐外被紫光渲染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知道。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秦……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先父临终前的警示，我一日不敢或忘。”
　　陆见微默默地退出了观测。心情沉重。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充满好奇的探索者。他意识到，自己这个意外的“观测者”，已经无形中卷入了一个濒临崩溃的文明的内部斗争之中。而他的存在本身，似乎正在成为影响那个世界走向的一个变数。
　　这天夜里，他再次尝试进行短时间观测，目标锁定在公子扶苏的府邸。他想了解更多关于这个帝国反抗力量的信息。
　　扶苏的府邸远不如咸阳宫奢华，甚至显得有些冷清。书房内，这位以仁厚著称的长公子，正对着一卷竹简发呆，眉宇间充满了忧思。他身边只有几个看起来同样忧心忡忡的文士。
　　突然，陆见微感到一股强大的、充满恶意的精神力量如同罗网般扫过整个府邸！
　　是徐福的力量！他在进行大范围的、无差别的精神扫描！是为了搜寻那道“不明视线”？
　　陆见微立刻想要撤离，但他发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稍稍阻滞了那么一瞬！
　　就在这一瞬间，他听到书房内的扶苏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捂住了额头。而几乎是同时，在远离此处的秦晚军营中，正在擦拭长剑的秦晚也骤然起身，手按剑柄，警惕地望向四周，低喝道：“谁？！”
　　时空涟漪！
　　他的观测，尤其是在被徐福力量干扰下的观测，产生了更明显的涟漪，同时影响到了扶苏和秦晚！
　　陆见微不敢再有丝毫停留，全力收缩意识，瞬间脱离了“仙秦”世界。
　　回归现实，他冷汗涔涔，心脏狂跳。
　　【警告：检测到高维干涉力场干扰，观测行为风险等级提升。】
　　【能量等级：4.1%（低）】
　　麻烦大了。徐福显然已经加大了搜寻力度。而他，这个小小的“涟漪”制造者，很可能已经暴露了更多痕迹。
　　就在他心绪不宁之际，帐篷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考古队安全主管严肃的声音：
　　“陆博士，请出来一下。我们遇到点……奇怪的情况，需要您协助判断。”
　　陆见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掀开帐篷门帘。
　　外面，探方区域被紧急调来的大功率照明灯照得亮如白昼。几名安保人员神色紧张地守在警戒线外，而那位安全主管，正脸色凝重地指着祭坛方向。
　　陆见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座原本光洁如镜的黑色金属祭坛表面，此刻竟然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淡紫色纹路，正在微微搏动，散发着与“仙秦”世界那轮紫日同源的、微弱但不祥的光芒！
　　而那尊放置在祭坛中央的玉琮，内部的氤氲光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乳白色的材质变得有些透明，其核心深处，似乎有一点微小的、与祭坛上紫色纹路截然不同的淡蓝色光粒，正在艰难地、一下一下地闪烁着，仿佛风中残烛，又像是……某种绝望的呼救信号。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陆见微的声音干涩。
　　“就在十分钟前，毫无征兆。”安全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尝试靠近检查，但所有电子设备在靠近祭坛三米范围内都会失灵，而且……人会感到强烈的头晕和恶心。陆博士，您是研究异常现象的专家，您看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陆见微身上，充满了期待、恐惧和茫然。
　　陆见微看着那搏动的紫色纹路和玉琮中微弱的蓝光，脑海中闪过“仙秦”世界的景象，闪过徐福冰冷的目光，闪过秦晚和扶苏痛苦的表情，闪过系统冰冷的【存在崩溃风险】的警告。
　　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考古发现。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在走向毁灭的世界的倒影，一个跨越了时空的求救信号，而他自己，在无知无觉中，已经成为了连接两个世界的、最脆弱也最关键的那座桥。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向这些还蒙在鼓里的同伴解释。
　　他究竟……唤醒了一个怎样的存在？
　　而那玉琮中闪烁的、与整个“仙秦”体系格格不入的淡蓝色光粒，又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