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乱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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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帕特里克节那天的阳光，果然是老天从慷慨的五月份借调来的一次恩赐。
过了那一天，天气就像翻了脸似的，开始连着几日阴沉。雨水密密匝匝细细落下，像一张透明的网，把整座小城罩进潮湿的雾气里。
对知微和沈重重来说，这雨下得正合时宜。春假本就空闲，他们乐得窝在家里，煮饭、看片、偶尔出门买菜，连走在伞下的距离都像是写在情侣剧本里的一幕。
可对盼秋来说，这雨却让她原本烦乱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潮湿的雾。每次推开窗子，听见雨丝敲在玻璃上的轻响，她心口便泛起一种说不清的郁结。
平常她烦闷的时候，总喜欢盯着墙上那幅画发呆。那枝桠安静舒展着，像是在风里默默守候。自从她知道 Rowan 是 Ethan 名字的一部分，也知道这棵树在凯尔特文化里象征守护和庇佑，她就更常常生出一种微妙的感受——被挂在自己房间的正对面，每次抬头都能看到。
那种安慰感曾经是神奇的。仿佛只要望一眼，心里的躁动就能被轻轻抚平。
可现在，这幅画却让她如芒在背。
明明图案没有变，她望着时，总会浮现出那天游行的画——仿佛被水汽放大，一遍又一遍浮现出来：明亮的人群，鼓点轰鸣，笑闹的孩子，和 Ethan 怀里那一瞬间极自然的温柔，旁边有人与他肩并肩。
最让她烦闷的不是那天看到的画面本身，而是她的烦闷本身。为什么会在意？为什么会觉得呼吸乱掉？为什么会因为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而心烦意乱，却又被卷进一场根本没有资格卷入的情绪里？
胸口闷得厉害，好像雨气都钻进了肺里。
所以到底为什么？为什么看到 Ethan 抱孩子、身边站着一个女人，会对她造成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她当时真是狼狈不堪的落荒而逃。
难道是……吃醋？
这个词在脑海里闪现，她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否认。她忍不住在心里冷笑：拜托，她有什么资格吃这种醋？导师有家庭、有生活，那是理所当然。
她的理智像拉警报一样提醒：哪怕只是一个念头，都近乎不道德。
可否认归否认，情绪并不会因此消失。真正让她慌乱的，是那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默许一种“错觉”——把他当作只属于学术世界的神像，六根清净，除了研究什么都与她无关。
可他并不是。
他会在寒假出现在穿短袖的地方，会接电话，会抱孩子，也会在家人身边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笃定和温柔。
她给自己下个心理学诊断：这是典型的“依恋错位”。她渴望被理解、被关爱，而 Ethan 在学术上确实给过她这样的经验。于是大脑不负责任地递了一个假消息：请把“被理解”误译成“被喜欢”。
如果她诚实一点，她得承认 Ethan 在过去一年里，确实占据了她的精神空间。那些从泥潭里被拉出来的瞬间，那些对她研究的精准把握，让她觉得被引导被照亮。
可这算爱情吗？大概不算。更像是“转移性情感”——就像病人把信任投射到心理医生身上一样，她把那份依赖投射到了Ethan身上。
想到这里，她心里忍不住冷幽默地自嘲：
——我不是喜欢他，我是喜欢被他理解时，那个看起来更聪明、更完整的自己。
可偏偏，幻觉也会动真格。
它能让人心跳乱掉，能让她在雨声里辗转反侧，能让她狼狈到落荒而逃。最让她懊恼的不是那个画面，而是自己居然失控到这种程度。她向来自诩冷静、自持，却还是在节日的人潮中暴露了最不堪的一面。
希望 Ethan 没看到她逃跑的样子，真是丢人！
她在心里默默画了一条线：绝”不该越界。
行为上，她要把一切收回正轨。减少单独沟通，把问题写成邮件，会议只谈学术。至于这幅 Rowan 的画……或许该换个位置，至少别正对着床。
归根结底，这波动背后藏着的，是她不愿承认的孤独。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必须的。而这种突如其来的揭示，比醋意更锋利，比暧昧更致命。
她撑着下巴，忽然又笑了。心理学博士的日常困境，大概就是哪怕在失落时，也要把自己的情绪拉出来解剖一遍，最后给出一段注脚。
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窝在椅子里，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壁，却正好落在那幅 Rowan 的画上。
心口一紧，她几乎像被弹簧弹起般站起来，把画取了下来。她想也没想，径直走到衣帽间，推开门，把它放到里面最不显眼的角落，然后关上门。
屋子里瞬间清爽下来，仿佛切断了宇宙的杂音。
可紧接着，窗外的雨声“沙沙”地响起，像是一种不合时宜的笑声，笑她终究还是没能做到真正的淡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