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水金蓝（温柔观察者的反叛之旅）》苍霖是万明渊的一种植物

15、第十三章 绿袖子

　　又有人眼泪涟涟地来找西尔维娅。

　　不是珊宁拓，也不是希森克洛——

　　是莱伊特。

　　穿着红色闪钻衣裙、登着腰果状褐色小皮鞋的莱伊特。

　　会风风火火地冲进竞赛和社交场合也会单独为每个好朋友手写课堂笔记的莱伊特。

　　“西尔维？”
　　莱伊特站在迷雾草庭的铃兰灯盏下，轻轻敲敲自修长廊的窗户。

　　西尔维娅正跟琳诺瓦、维琳丝以及文塔维娅一起写古典伊芙语的作业。

　　看见莱伊特来，文塔维娅大大方方地笑一笑，点头示意。
　　维琳丝则紧张地抿起嘴唇。

　　琳诺瓦则轻轻地推开窗户。

　　“发生什么了，莱伊特？”
　　琳诺瓦，梳一条麻花辫、肩背厚实、眼睛明亮的女孩，亲切又关切地问道。

　　“谢谢你，琳诺瓦。”
　　莱伊特移开双眼——移开泪眼，不敢与琳诺瓦对视。
　　“我想和西尔维单独聊聊。”

　　于是西尔维娅站起身。
　　没有收拾书包，甚至没有收起一本书。
　　只拎上了外套。

　　“怎么啦？”
　　西尔维娅来到莱伊特面前，扶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她，
　　“谁把你惹成这个样子，嗯？”

　　莱伊特低下头啜泣。
　　也不看西尔维娅的眼睛。

　　这太罕见了。

　　莱伊特向来目光炯炯，直视他人的眼眸深处。
　　这是西尔维娅头一次见到她连别人的眼睛都不敢看。

　　带她去祈祷庭院，还是薄青湖呢？
　　就像安慰希森克洛或珊宁拓的时候一样？
　　好像都不太合适。
　　因为现在是秋冬。
　　天冷了。

　　于是，西尔维娅领着莱伊特走向银柳园。
　　暖雾氤氲的餐堂。

　　找一簇银丝柳簇拥的角落，西尔维娅脱下自己的外套，又帮莱伊特把外套收在沙发上。

　　而后，她坐到莱伊特的身边，问：
　　“喝点温热的絮莓汁吧？”

　　“西尔维，你说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我的错？”
　　莱伊特忽然开口，却不是回答西尔维娅的问题。
　　“洛泊洛斯教授说，我的贡献根本就不像我在邮件里陈述的那么重要。朱思缇莉、罗克珊、伦萨纳斯和坎塔罗萨说，明明就是罗克珊基于自己的家族传统提出的那种梭形迷雾染织构成了我们这个项目最重要的部分，但我认为，那明明就只是素材而已！你说，他们是不是想把我踢出竞赛小组啊！”

　　西尔维娅听得有点迷糊。
　　“竞赛小组？”

　　“对啊，鹿车纹样设计的竞赛！我和朱思缇莉、罗克珊、伦萨纳斯、坎塔罗萨一个小组。我本来以为他们人很好的呢……”

　　“等一下，”
　　西尔维娅仍一头雾水，但希望及时叫停这种情绪化的怀疑，
　　“洛泊洛斯教授是你们的指导老师，对吗？”

　　“对啊！他本来应该主持公道的！”
　　莱伊特用袖子抹眼泪，
　　“虽然，他也确实试着主持公道了……他把我们召集到一起，宣读我撰写的那封贡献情况说明，并指出他认为不合理的地方。”

　　洛泊洛斯教授说得对……西尔维娅想。
　　如果他们使用的纹样灵感来自罗克珊的家族，那罗克珊的贡献确实不应该只是“提供素材”而已。

　　罗克珊还提供了指导。
　　从灵感来源，到设计过程中的细节，到规避可能的历史谬误。

　　但莱伊特听得进去吗？

　　“就目前来看，他们并没有想要把你踢出小组。”
　　西尔维娅说。
　　“但是，如果你继续留在这个小组，会很难受。”

　　“就算难受我也要留。”
　　莱伊特的眼神忽然坚定起来。
　　“比起一个舒心的过程，我更看重的是竞赛结果。”

　　“你先前和他们合作得怎么样？”西尔维娅尝试追问，“就我所知，他们都是还挺中肯的人。”

　　“挺好的。就是不太听指挥。”莱伊特说。“不过，他们会把自己预见到的各种问题都告诉我。这点还是挺不错的。”

　　“听指挥？”
　　西尔维娅知道问题的所在了，但并不想说得太直接。
　　“你们不是合作小组吗？为什么需要他们听你的指挥呀？”

　　“因为没有人站出来挑大梁——”
　　讲到这里，莱伊特忽然住口了。

　　“好吧，我确实很享受挑大梁的感觉。”
　　莱伊特低下头，眯着眼睛，好似正在经受寒风一样。
　　“但是，我只是太需要别人的肯定了……所以，也会容易自我肯定。这难道有错吗？”

　　——你需要这些，不能怪你，毕竟你来自那样的家庭。
　　——但这会让你寸步难行。
　　——或许，你一不小心在贡献说明书里夸大了自己的贡献的原因，也是这一点。

　　“你在‘指挥’他们的时候，有没有对他们态度粗暴？”
　　西尔维娅问。

　　“也许有吧。但那是必要的，不是吗？”
　　莱伊特似乎不再哭了。
　　她已经振奋起来。
　　虽然西尔维娅并没有安慰她。
　　“比起花时间体会他们的情绪，花时间让他们理解我的想法，直接又强力的措施不是效率更高吗？”

　　一时间，西尔维娅哑口无言。

　　“效率”。

　　西尔维娅不是很重视这个词。
　　但她懂得它的分量。

　　比起效率，西尔维娅当然也很重视“感受”。

　　西尔维娅并没有看重“感受”多过“效率”。
　　反之亦然。

　　对她来说，二者同样重要。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或者，不解决。
　　如果“不解决”才是最优解的话。

　　“先不说这些了，西尔维。”
　　莱伊特一副彻底冷静下来的样子。
　　“麻烦的是，有人开始造我的谣了。他们说，我在弓箭袋设计比赛中的奖项是送礼获得的。你相信吗？我的家庭怎么可能送得起礼？还有人说我的迷雾几何考试成绩是作弊得来的，这不是更荒谬了？你要帮我澄清，西尔维。不需要你为我做太多，只要在有人对你提起这些事的时候告诉他们事实并非如此就行了。”

　　“我会帮你澄清的。”
　　西尔维娅保证道。
　　“所有对我提起此事的人，我都会告诉她，你的所有成绩都是真的。”

　　莱伊特沉着脸用力地点点头。

　　“但我想说，我们没必要和这些声音纠缠。”
　　西尔维娅争分夺秒地抢白，又字斟句酌，不希望触痛莱伊特。
　　“你给我们写了那么多课堂笔记和预习笔记……一个把课本啃到这个地步的人，是不可能不考第一名的！人尽皆知，你做的这些事儿，不是吗？所以，只要有人那样说，要么是太不了解你，要么是存心伤害你。不论是哪种人，都不值得我们花费太多的时间和口舌，不是吗？运用你精妙的头脑思考一下这件事，莱伊缇！”

　　莱伊特望着西尔维娅，张开嘴巴。

　　“如果你想猜测是我不想费力气为你澄清，或者不想告诉大家我是你的朋友，那你就是犯糊涂了！你了不起的大脑不该得出这种结论，我亲爱的莱伊缇！”

　　西尔维娅坚实、笃定地说。

　　莱伊特闭上嘴巴。
　　再次点头。

　　“好。”

　　“这就对了。”
　　西尔维娅欣慰微笑，双手框着莱伊特，带她起身离开卡座。
　　“走，我们去找点鲜切苍露果，或许还有小牛肉。犒劳一下这段时间你嗡嗡作响的脑子和疲惫不堪的身体。”

　　“不要小牛肉。”
　　莱伊特虚弱地说，
　　“我在减重。”

　　“那就不要。”
　　西尔维娅豪迈道。

　　“还是来点吧……”
　　莱伊特脚步微微拖沓。
　　“我确实馋了。”

　　西尔维娅搂着莱伊特的肩膀。
　　迎着人群的视线走向取餐区。

　　人群当中有：
　　希森克洛，文塔维娅，莱恩提的朋友埃里克林，还有……莱伊特的队友伦萨纳斯。

　　西尔维娅没有松开莱伊特的肩膀。

　　其实，她早就习惯了做这种事——
　　与大家看不惯的人做朋友。

　　其实，她不在意这样行事给自己带来的后果——
　　无非就是承受一些异样的目光和猜测。

　　对于一个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想要成为什么人的人来说，最虚弱无力的就是他人的目光和猜测。

　　接下来的几天，西尔维娅都应要求陪着莱伊特。

　　上课时，她坐在莱伊特身边。
　　听讲座时，她给莱伊特占位子。
　　在银柳园，她留在座位上，等待莱伊特帮她搭配食物。

　　自出生以来，西尔维娅没有和除了瑞德洛普以外的别人这样亲近过了。

　　其实莱伊特也并没有占据她太多的时间。

　　因为莱伊特总是风风火火。
　　有许多场子要赶，有许多事情要忙。

　　所以，这种陪伴和距离似乎刚刚好。

　　只不过，西尔维娅能预见到。
　　再过几天，莱伊特彻底缓过来了，再次在人群中站稳脚跟。
　　就不会继续这样依恋她。

　　这没什么。
　　本身，依恋与被依恋，就是可以浅尝、不可以习以为常的危险东西。

　　这一点，西尔维娅在瑞德洛普那里已经学到了。

　　但西尔维娅还预料到。

　　终有一天，莱伊特会和她分道扬镳。
　　即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断绝来往，也会是各走各的路。

　　或许她们仍然是朋友。
　　但莱伊特会遇见更加志同道合的朋友。

　　因为，西尔维娅和莱伊特最看重的东西，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西尔维娅珍惜每个人完整地作为“自己”而存在和不改变的自由。
　　莱伊特希望做成许多事情。

　　西尔维娅不想改变宇宙天地的一分一毫。
　　莱伊特希望在人世间留下更多痕迹。
　　而“留下痕迹”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改变”“刺破”和“伤害”。

　　尽管如此，西尔维娅依然选择在这个当下全心全意地陪伴和照料莱伊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