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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九章 雾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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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重归安静。
窗外流云飘拂。
寥湛略有些出神。
赫梅蕾雅出门来,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吗?
她拿着图纸……
果切和冰块在悠泊的杯子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悠泊侧过身,眼神亮晶晶地瞅着寥湛。
“刚才那个,”
她压低了声音,
“不会是你现在的约会对象吧?”
“没有。”
寥湛回答得很快,几乎有些急切,
“你不要不信我。绝对不是。这个人很好,很值得尊敬。”
“我只是很诧异。”
悠泊歪着头,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一型的呢。”
“哪一型?”
“爱开玩笑的这种。”
悠泊笑了。
促狭、揶揄。
“你不觉得她的说话方式和我很像吗?”
寥湛惊愕。
下意识想反驳,话语却卡在喉咙里。
是吗?
像吗?
她认真思索。
如果这是真的……
这对自己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赫梅蕾雅的沉稳和诙谐……
悠泊的懒散……以及聪慧。
她一直以来在刻意忽略这一点吗?
一直以来。
她都在忽略的一件事情……
是的,你应该和我一样,从这故事的一开始,悠泊刚露面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一切。
但寥湛其实很愚蠢。
我们都知道,寥湛很愚蠢。
“我没有不喜欢这一型的。”
寥湛的语气有些干巴巴的,
“我是说,我不是不喜欢你你。”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怎么感觉怪怪的?
她们对视着。
空气中飘拂着细细的颗粒。
那是黑烬滩的灰浪与粗石——
悠泊。
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不,手足。
同一屋檐下长大,一起站在乌光河边,拿着细线……
不,也不能算是真的手足。
家族收养,没有血缘……
不,这太老套了。
“反正我没有讨厌你们这一型。”
寥湛试图结束恍惚,把话题拉回安全的区域,
“而且我也没有在和这个女孩约会。没有约会的原因也不是我讨厌你们这一型,而是我不打算谈恋爱。我要先治病。”
悠泊静静地看着她。
寥湛想起黑烬滩雨前的平静水面。
那些年……体弱多病的悠泊。
总是带着依赖的神情,这样望着她。
现在,悠泊早就不依赖任何人了。
悠泊可以自己打理老宅。
“你有没有想过。”
悠泊轻声问,声音像拂过天涯草叶的风。
“别人也可以照顾你,治愈你?”
“以前的我会这样想,”
寥湛坚决地说,
“但现在我认为这根本就不可能。”
“你经历了什么,才会认为这不可能?”
悠泊的追问很温柔。
“这还用经历了什么吗?”
寥湛忽然有些激动,
“你有没有觉得我自从离家以后越来越不像个正常人了?我过得越来越不好了,还患上了恒感症!”
悠泊沉默了。
片刻后,忽然笑起来。
“好好,我明白啦。”
她不再追问。
转身拿过篮子,
“不说这个了。我给你带了点夏季的衣服,还有这个——”
一个裹厚棉布的小包。
揭开时,寒雾溢出。
里面是几块剔透的蓝色晶体。
悠泊笑,
“冰块宝石!你最喜欢的!”
寥湛眼前一亮。
“太好了!”
她接过冰块宝石。
像接过一捧凝固的夏夜。
寥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将宝石贴在额前。
方才的困惑和疑虑都被抛在脑后。
算了,一个连冷热都分辨不出来的人。
我们没法指望她头脑清醒。
寥湛在悠泊带来的纸张上签了字。
笔尖沙沙划过纸面……
像黑烬滩雨打草叶。
今天,她也送悠泊去车站。
午后光线。
温暖的灰色人影。
然而,气氛有点尴尬。
“钱还够用吗?”
寥湛忽然问。
在往常,这句话只是一个普通的关切。
在今天,听上去却很诡异。
寥湛依然将工作报酬的大部分交给悠泊。
一半由悠泊替代存储,一半随便悠泊处置。
这样当然没问题——毕竟悠泊帮助所有离家的姐妹打理土地和老宅。
但此刻,寥湛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一些别的东西。
“够用。”
悠泊笑眼弯弯,
“我又把你睡觉的那间屋子整改了一下。下次你回来看看!”
“没问题。”
寥湛点头。
按照模糊的计划,她原本打算下次带悠泊再去某个飘浮塔楼的楼顶游乐场玩一玩。
但现在……这个邀约卡在了喉咙里。
回头用渡语绸联系的时候再说吧……
她这样告诉自己。
悠泊登上缆车。
挥手。
寥湛立刻回头,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车站。
天上云团聚散。
寥湛冲回工作室,一头钻进雪松空间。
工作要紧……
工作。
工作可以让她忘记一切。
忘记带笑的眼睛。
忘记“和我很像”。
忘记茫然。
寥湛驾驶着木纸鱼出行。
那外形极简、如同几何状游鱼又如同纸飞机的古老载具。
雨树苗被妥善固定在纸飞机背上。
寥湛双手紧抓木质手柄,将自己悬吊在载具下方。
木纸鱼被轻盈的空气托起。
向远方。
目的地是苏尔娜敏山地。
这是个焰离语的名字。
意思是“离乡那天田野小径上飘起的清扬的雨”。
路上还是晴天。
但刚刚翻过清光河,就天阴了。
云雾缭绕。
空气中悬浮细小的雨珠。
凝滞、冰凉。
非但不清扬,反而让人心生忧伤。
山地脚下,松林连绵。
笼罩在云雾中。
深绿色的树,苍绿色的树影。
层层叠叠的涂鸦般的松树塔。
连绵到天边。
山下有驿站。
寥湛把木纸鱼和雨树苗交给守门的“截道者”——驿站工作的人常这样自称。
而后,到屋檐下。
这里提供饮用水。
她不想走进热闹的火炉厅。
那里温暖而热闹。
但那又怎样?
她又不冷。
她只是浑身发抖、指尖苍白而已。
说不清是冷,还是恐惧。
毕竟,这么多年来。
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总是在恐惧。
恐惧犯错,恐惧受到责罚。
恐惧考试失误,恐惧在众人的视线中失去名列前茅的地位。
恐惧生病,也恐惧家人生病。
恐惧找到的工作无法养活自己,恐惧饥寒交迫、流离失所……
她缩在走廊一角长凳上,望着灰蒙蒙的山色。
“寥湛?”
带着试探的声音。
寥湛转过头。
看见一个女孩。
不,是年轻女人了。
毕竟她们都长大了。
即便她们曾经是同窗。
深雾色的发卷,一身粉白的裙式风衣,郁金香色的长裙褶边从风衣下摆优雅地垂落。
衣着典雅。
面容洁白。
寥湛费力地回想这个人的名字。
淞凝?
不,不是淞凝……
蛩语。
不,蛩语是淞凝的朋友。
这一位就是淞凝。
名字和寥湛的长姊天凝重复了一个字。
寥湛想起来,自由战争结束时,淞凝的家族没有放弃天涯草的产业,也没有支离破碎。
他们一家带着积蓄去了远方安营扎寨。
并把淞凝送到九苍继续上学。
难怪……
她还像黑烬滩的家族之女一样,洁净,典雅。
没有经历创伤和破碎的黑烬滩女孩长大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淞凝。”
寥湛暂停迟疑。
“好久不见。”
“你怎么坐在这儿?这里多冷啊,你还浑身是水。”
淞凝站在寥湛面前,优雅地打量她,蹙眉。
“咱们去火炉厅喝点东西吧!”
寥湛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灰T恤。
以及沾着泥点的黑色长裤。
摇头。
“我先不进去了。在赶时间。歇歇脚,就去山上的雨网站。”
淞凝惊讶,
“你去那儿干什么?”
“工作。”
寥湛顿了一下,强迫自己微笑。
“你呢?怎么会在这里?”
“度假。”
淞凝身边有一把带花边的伞。
伞布珠灰,有细闪。
“喔。”
寥湛有点失落。
淞凝仍站在寥湛面前。
“你刚才说要去山上的雨网站?你在那里工作吗?”
“不,我只是把我们的雨树送过去。”
一想起自己的工作,寥湛就自豪起来。
甚至完全忘记。
在坐拥一整个家族的财富和托举且没有经历创伤、没有失去一切的人眼里。
这是一份可怜的卑微的工作。
“你现在种雨树?”
淞凝讶异地问。
“是。”
寥湛挺直了背脊。
淞凝叹了口气。
“现在真是不同往日了。所谓荣耀和成功都只是一时的表面光鲜。”
她好像又把寥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的这份工作有够辛苦的。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都多多保重吧。”
寥湛愣住了。
她以为……
她以为,自己至少拥有了一份值得尊敬的、脚踏实地的工作……
但是……
种雨树。
在经营家产、衣冠楚楚、旅游度假的人眼里。
这太落魄了。
所以,淞凝嘲笑她。
说她过去的荣耀和成功只是表面光鲜。
说她的家族破落。
优等生沦落,只能种雨树。
但是,种雨树又有什么不好呢?
没什么不好。
她喜欢这份工作。
但它太拿不上台面了。
幸好有恒感症。
寥湛麻木地想。
她感受不到寒冷和疼痛。
只有虚无。
她可以平静地完成接下来的工作。
出门,取回木纸鱼和树苗,上山,交付树苗,领取数据,收集意见。
返程。
在工作室门前的走廊里,她站了很久。
这里确实比不上典雅华贵的庄园。
但温馨。
这里有伙伴。
而不是虚伪的庄园子弟。
她喜欢称呼这里为“家”。
她推门进去,瘫坐在长桌边。
想哭,但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