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良知（个人存档勿入）》星望野

1、晕车的人

　　如果一辆车，开着不足分的空调，轧着不平坦的路，载着散不开的包子味，那么坐在其上而不晕车的人，毫无疑问是伟大的。

　　为什么有人可以在车上行动自如，而有人闻到汽油味就会呕吐，就像相貌的美丑、智商的高低，是上天的偏爱与责罚。

　　我时常为这种偏爱与责罚而感到惊叹。

　　所有人自诞生起，便有着他的长处与短处，使他注定与别人不同。于是他这辈子理所应当，身边人也都当做理所应当。

　　倘若他生来有智慧的大脑，那便理所应当要考第一；倘若他生来有强健的体魄，那便理所应当要代表集体参加运动会。做不到无疑是对天赋的倦怠，是值得批判的，故而人的长处也并不总使他快乐。

　　而倘若他生来就四肢不全，那么也理所应当要成为父母的拖油瓶；倘若他生来就笨手笨脚，那么理所应当犯错该被宽容。做不到也可享有豁免权，是可以叫他人代为受过的，故而人的短处也并不总使他痛苦。

　　但是否有完全的享利与完全的失落？曾经我以为前者是不劳而获，譬如生来就是富二代，后者是屡战屡败，譬如勤恳半生做了老板的背锅侠。

　　我现在也依旧这样以为，但又略有些其他领悟。

　　再拿我的晕车举例：每一回长途跋涉，我都头晕脑胀，苦不堪言，若要强说有什么好处，就是可以舔着脸讨个靠窗的位置，瞧瞧窗外的风景。如此一来，综合上述论证，自然不能够算作是“完全的失落”，但事实上这并非“完全的失落”的理由，也是我自己赋予的：因为我爱看窗边的景罢了。

　　倘若换一个就爱在旅途中闭眼睡觉的人来，晕车于他而言就是百害而无一利，即“完全的失落”。

　　所以我想，所谓上天的偏爱与责罚，与人自身有太大的关联。具体而言，是在“心”上。

　　史铁生曾在好运设计一文中用长篇大论论证了他这样可悲的残疾竟也是一种好运设计，我当时看时觉得十分牵强。当然，我不想做什么大师的彻悟之言来标榜自己，我必须非常诚实地讲，我不想我也变得如他那样残疾，就是折损一个小拇指也不愿意，但我想说的是，我渐渐开始理解史老先生的意思。

　　“心”是什么东西，当我不再学马克思的时候，就开始关注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说实话由于懒惰，我到现在也还只是关注，并未仔细地去研究。只是很多事情脱离掌控的时候，不妨也默念一番陆九渊阁下的吾心即是宇宙，那么宇宙之外的事，也便渺小如尘埃，不值一提了。

　　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并没有什么突出的优点和缺点。拿到过不错的成就，但终于只是平凡地生活。我想我并不够格受到上天的偏爱与责罚，但碰到一些小喜小悲，也还是无可抑制地心潮澎湃。

　　就像今日出行又晕了车，于是又怨恨上天，为何不肯给我一个不晕车的长处，叫我也可不浪费了数个小时的时光，都拿来痛痛快快地玩手机才好。

　　但在我闭上眼反胃的时候，我又开始想晕车算什么长处或者短处，不过是再小不过的一件生理现象罢了。与其哀怨什么上天，倒不如深吸几口气，贴片狗皮膏药，然后听点催眠的古典乐。

　　然后我做了，然后我不觉得晕了。

　　好吧！这真不算什么人生感悟，比起王阳明的龙场悟道，我这就是搭了个沙堡又自己一脚踢倒而已，完全意义不明。因为是不会有人晕车时开始思考上天、思考长短处、思考心的，他们只会直接深呼吸和贴晕车药，然后好了。

　　但我总是要想，我的心总是不安定，按照我的理论，这算是上天的偏爱、还是责罚？

　　我不知道，我这会又开始想坐在窗边时，看到的那朵云了。它像个小人的形状，正在飒飒地挥剑，浑身线条也毛剌剌，就像漫画里表现动态的某种手法，所以看起来很有精神，大概是个武林中人。

　　而我坐在窗边把它拍下来了。

　　所以我想，晕车也并非全无好处。这也是我写下这篇车轱辘话的开端。

　　2025.10.01
　　记于旅行地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