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渡云鹤

5、妄想归家

　　傅燃楚面前，站着他开阴阳眼后所见到最凶恶的鬼。那鬼手上似乎抱着一个婴孩，多半也是鬼婴。
　　鬼物的头发恐怕是生前被随意剪短，看起来并不平整，但从瘦弱的身形依旧可以分出是个女鬼，她正一边流着血泪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哄着怀中的鬼婴，痴痴呓语着什么难以听清的语言，似乎并不像本地的方言。
　　她不时低笑两声：“呵呵呵，我要回家。”
　　傅燃楚眉头紧锁，手中捏着一道符纸，学着平日所见凌慈的样子有模有样地问：“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害人！”
　　“我要回家。”
　　女鬼答非所问，猛地丢下手中的鬼婴疾步往前冲，被江见鸿快而狠地将动作封在原地。
　　她挣扎着，浑身都在颤抖，或许是生前就养成的习惯。
　　女鬼的叫声变得尖锐：“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没有了！”
　　傅燃楚直觉不对，抬脚就要靠近女鬼却被江见鸿拉住，后者表情难得露出担忧，冲他连连摇头。
　　“你知道什么吗？”
　　傅燃楚急忙抓住他，“江见鸿，她是枉死鬼，不解开怨念就无法往生！”
　　江见鸿垂眼似乎有几分不忍，卸掉禁制着女鬼的力量，后者得了释放当即抽动起身子，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向傅燃楚。
　　腥臭味夹杂着一股被烧焦的味道传来，女鬼脸上留着血泪：“我看不清楚...”
　　傅燃楚眉心紧蹙着下意识往后退半步，离得近了才观察到女鬼的鼻梁上有戴眼镜留下的痕迹。
　　其实按理说这个痕迹并不容易被发现，只是她的皮肤过于惨白，脸上还有其他乌青，对比之下一眼就能看出来。
　　江见鸿伸手拦在傅燃楚面前，目光平静地扫向女鬼，后者感知到旋即哆哆嗦嗦地将身子转向一边，神情呆滞地往别处移动。
　　“我要回家...我家不在这里...我不要孩子...”
　　凌慈的结界困住了女鬼，她只能不断在原地徘徊，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没有立即被凌慈出手消灭或封印。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重复“回家”二字，傅燃楚感觉到女鬼似乎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低头扫一眼从刚才就被女鬼丢在旁边的鬼婴，才发现刚才鬼婴躺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鬼婴去哪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傅燃楚心底迅速攀升起一丝寒意，他似有所感猛地回头，将手中的符咒贴上朝自己扑过来的凶恶鬼婴，符咒中的力量伤得鬼婴连连尖叫。
　　估计是受了伤想要寻求安慰，鬼婴一步步缓慢地爬向女鬼，一边靠近一边用稚嫩瘆人的声音叫着妈妈。
　　比起方才被袭击的傅燃楚，女鬼反而更像是见了恐怖的东西，一边四处逃窜一边大叫：“我不是你妈妈！”她呜呜哭着，身上残破的衣服被鬼婴扯着，露出皮肤上的青紫。
　　“饿！饿！”
　　鬼婴指着傅燃楚，另一只手死死抠着女鬼，“妈妈！要吃！”
　　江见鸿额角青筋暴起，舌尖不自觉顶了下后槽牙便迈开步子向前抬手打算收拾掉眼前的鬼婴，却又被傅燃楚拦下。
　　鬼婴周遭萦绕着一缕不易察觉的金色光芒，傅燃楚眯了下眼睛，知道凌慈要动手了。
　　如果现在江见鸿出手，势必会被凌慈察觉到他的存在。
　　这货毕竟刚救了自己，傅燃楚觉得要是这么快就卸磨杀驴实在不是仗义。
　　不想江见鸿被拦住后倒转头看向他，长而直的睫毛眨着：“你要相信夫君。”
　　夫个头啊！
　　这男鬼脑子里一天到晚究竟都在想什么？
　　傅燃楚嘴角抽了抽，按耐住想给他一耳光的冲动正要解释，一旁的鬼婴倒是先等不及女鬼动手，张着血盆大口扑过来——
　　“未丑崩镇，丁庚破障！”伴随着似从远处传来的清冷女音，眼前的画面忽然开始碎裂，缝隙中透出令人安心的金色光芒。
　　鬼婴尖叫着从女鬼身上爬下来，眼看着就要逃，身体却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变得越来越瘪。
　　傅燃楚一阵头晕，双腿一软重重向地面摔去。

　　...

　　三十年前，王梦是个大学生，彼时的她二十岁出头，正打算入职一家待遇不错的单位。
　　王梦性格温和善良，面对自称从农村初次来到城市迷路的人没有一丝嫌弃，亲切地为对方带路。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温和由此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被拐卖到山村后，王梦多次试图逃跑，穷山最养恶民，她本以为逃跑时向女性村民求援可以得到帮助，却没想到整个村子都是一条心。
　　多次毒打之下，王梦选择了妥协，迎面而来的却又是另一个地狱。
　　生儿子，她必须要为那个买回自己、声称爱惜她的男人生下儿子。
　　刚出生的女婴被抛尸荒野，王梦精神恍惚，夜里总是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
　　在文化水平贫乏的村民眼里，打老婆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男人一边殴打一边咒骂着，说王梦不过就是他花钱买回来的。
　　自寻死路的法子早就被封住，王梦够不到死的道具，但还是死了，带着肚子里又被道士算出来是女儿的孩子死了。
　　不过这次道士算错了。
　　王梦死前死后都在恨，绵绵无绝期的恨意让她没办法投胎转世，只能被自己的孩子化作的婴灵要挟困在这里，想尽办法满足鬼婴的一切要求。
　　女鬼本身的怨气虽在，但因为她本性不坏，并非故意要害人。
　　但未能来得及出世的鬼婴尚无善恶观念，只知道满足自己的欲念，加之吸收了母体的煞气——这才形成了如此穷凶极恶的厉鬼。
　　至于先前攻击傅燃楚的其他鬼物...怕是这村子的人口拐卖不止一桩。
　　在傅燃楚身处阵法的时间里，村中又传来有人死亡的消息，是先前那个在广建哥家门前讨要钱的女人。
　　李玄墨见他神色沉重，将手上安神的熏香塞到傅燃楚手里：“冤有头债有主，厉鬼索命...不值得师兄愧疚。”
　　“我只是觉得...”傅燃楚话到嘴边，又化作叹息，“算了，你说得对。”
　　虽然他们已经尽力想挽回，减少人命被害的事情，但凡事都有因果，每个人的命运都被明明白白地写在命簿上。
　　凌慈送完煞气回到房中时，见傅燃楚状态尚可便开始整理带来的东西。
　　从那样的阵法中脱离会产生眩晕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傅燃楚一时间接收了太多信息，正垂着眼有些发怔。
　　说起来江见鸿这回倒是老实，他本来还担心脱离阵法晕过去时那男鬼缺心眼，等会直接在凌慈面前现身喊丈母娘，如今看来他脑子至少还留有几分智慧。
　　李玄墨观察到他嘴角无奈的笑，主动开口：“再过几日师兄就要启程，还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虽然生长在凌慈身边，但她并不想傅燃楚和李玄墨就此走上同样的道，因此在傅燃楚高考结束填志愿时鼓励他选了离这里有些距离的其他城市。
　　如今马上就要到开学的时间了。
　　“燃楚头次离开碧虚观这么久，我还真有些担心。”
　　凌慈轻笑一声，看向傅燃楚的眼神带着温柔，“等你去了学校，可要常给我们打电话啊。要不你师弟又要躲起来偷偷抹眼泪了。”
　　李玄墨耳尖一红：“师傅，我哪有这样过...”
　　傅燃楚挑着眉接过凌慈手上收拾好的物品，手肘怼了几下李玄墨大笑着调侃：“你小时候没少因为师傅出远门就蹲在门口哭。”
　　旧事被提起，揭穿了现在的脸热，李玄墨憋屈地看向凌慈，得到后者轻柔地抚摸了下脑袋以示安慰。
　　离开王村前，傅燃楚回头最后看了眼村口。
　　能够超度的亡魂已经在凌慈的法阵下往生，而犯错的厉鬼也会被送去地府等待审判。
　　一般人死后都会跟随阴司前往下一世，而因为怨气留下的厉鬼则被困在这片土地。
　　即使死后，王梦也还是没能回家。
　　傅燃楚轻叹一口气，默默收回视线。
　　不过说起厉鬼无法离开死亡地...“师兄，你的学校在哪里？”
　　李玄墨的声音唤回傅燃楚的注意，他急忙应了一声：“喔，在邕城。”
　　“玄墨以后也要考去那边吗？”凌慈笑道，“你们都离开碧虚观，我要早点学会习惯了啊。”
　　这话明摆着是开玩笑，师徒三人笑过之后便没再说话。
　　凌慈在外带回傅燃楚的时候长这样，直到现在容貌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也难怪世人都传她是神仙转世，其实傅燃楚私底下也是这样认为的。或许她这话不全是开玩笑。
　　傅燃楚和李玄墨终究是凡人，兴许有朝一日...离开凌慈时不只是因为上学。
　　但那是很遥远的未来，傅燃楚吭哧吭哧又抢过凌慈手上提着方才村民当作感谢给的干货，笑嘻嘻地：“既然马上就要启程了，那这几日我可要和师傅好好联络感情。”
　　“那师弟呢？”李玄墨瘪着嘴问。
　　傅燃楚一向端水，拍着他的后背连声答应。“师弟、师弟也一样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