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渡云鹤

3、阴阳眼

　　就算没有阴阳眼，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也是能看见鬼的。
　　有的人天生就拥有阴阳眼，而有的人只能通过咒符短暂地看到。
　　除却少部分有天资的人能够通过艰难的修炼得到阴阳眼，大部分人要想得到阴阳眼只能通过与他人共享。
　　而所谓共享阴阳眼，便是将自我的视角分享给对方。
　　谁都知道凌慈师傅收养了两个徒弟，只是徒弟两个显然都没有这样的天资，连鬼都看不见，更别谈要去捉鬼。
　　就算能看见煞气，那也和真正能看见鬼的、有点道行的师傅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也就是王村的村民在得知凌慈只将徒弟派来时个个欲言又止的样子。
　　傅燃楚一直都挺看得开，凌慈说过人各有命，拥有阴阳眼并非就是好事。
　　可是直到江见鸿将契结下的瞬间，他才真正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用意。
　　以血为契，点在右眼的瞬间傅燃楚便感受到了强烈的热意和痛感。
　　他捂着眼睛，觉得自己真是着了面前这男鬼的邪道才信他，脸颊沾上热意，似乎是有滚烫的血从眼角一路滑下来。
　　面前的世界霎时间开始天旋地转，变成一片血一般的红色，傅燃楚看到了。
　　他看到地狱的恶鬼在挣扎着从炼炉中伸出手，听到一声又一声刺耳的讥讽和尖叫！
　　冤魂厉鬼，无一不再试探着匍匐向前，干枯的手充满执念、一下又一下尝试着伸过来...
　　“将军、将军，求您饶我一命吧...”
　　“您一向手起刀落，给个痛快吧，求求您、求求您...”
　　千万种混乱的哭喊糅杂在一起，傅燃楚痛苦地捂着耳朵，最后那些零碎的声音全都化为一句掷地有力的宣判。
　　“杀戮过重，罪人江见鸿！”
　　从哪里隐约响起啃食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啃噬着他的灵魂。
　　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雾气升上来将傅燃楚锁在青山之上，江见鸿隔着些距离，撑着把伞站在远处的桥上静静看着他。
　　方才那些杂乱的哭喊、求饶顷刻间尽数化作虚无。
　　世界静得可怕，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傅燃楚和江见鸿，他们被隔绝在天道之外。
　　江见鸿眼中，亦是比刚才的景象还要惊悚万分的深渊。
　　傅燃楚忽地轻呵一声，露出晦涩不明的笑来——“原来开阴阳眼，就是把你的地狱分我一半啊？”

　　...

　　傅燃楚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满脸担忧的李玄墨。
　　“师兄，你怎么样？”
　　他急急凑上前，“师傅算出来你有难，恰好有村民天没亮就来请她，我们赶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倒在柴房里。”
　　李玄墨这张脸其实很漂亮，尤其是憋红眼睛的时候看起来更是我见犹怜一般。
　　但傅燃楚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握着李玄墨的肩膀紧张地狂瞥缩在角落的江见鸿。
　　这只男鬼到底是不是缺心眼！
　　抓鬼的都找上门了，他还这么光明正大！
　　若是没有江见鸿的存在，现在的傅燃楚恐怕当真死生不明，他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就算是鬼，可他刚才救了自己一命，傅燃楚到底还是绝对先把江见鸿的事情给瞒下来。
　　但他有意隐瞒，这只男鬼倒是呆得很！
　　江见鸿注意到他在看自己，歪了下头便要走向前，吓得傅燃楚连忙更加用力地按住了面前的李玄墨。
　　“师兄，你怎么了？”
　　李玄墨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看着他，舌尖不动声色地擦过嘴唇，沾湿后又将嘴角抿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指情不自禁动了下。
　　傅燃楚尚且不知他这些小动作，只是硬着头皮双手捧住李玄墨的脸，限制住他的动作不让师弟转过头去。
　　他余光注意到江见鸿又缩回角落，看起来相当幽怨。
　　李玄墨目光炯炯地看着傅燃楚，看起来更加担心了：“师兄，是不是有什么障住了你的眼？我去叫师傅...”
　　他说着便迅速起身，傅燃楚一个没按住，李玄墨便转身和江见鸿来了个面对面。
　　吓得傅燃楚也顾不得身子还难受着，猛地站起来拉住李玄墨的手便喊：“诶哟...师傅正忙着，师弟总该不会要丢下我这个刚刚撞鬼的人不管吧？”
　　李玄墨顿了下，有些迟疑地又缓缓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师兄，你还怕鬼啊？”
　　他面色无异，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房间角落里那么大只男鬼。
　　见状傅燃楚也松了口气，师弟和他一样都是天生没有阴阳眼的人，就连他都看得着江见鸿都是因为阴桃花和共阴眼的缘故。
　　这样一想，身上没发生过这些事的李玄墨又怎么会看得见那只躲在角落咬手绢的男鬼呢？
　　“我、我当然不怕鬼了！”
　　傅燃楚梗着脖子道，“只不过刚经历过那些事，正常人心里都有点子发怵吧？你、你笑什么？”
　　李玄墨眼睛弯弯，配合地点着头：“嗯。”
　　房门被推开，阿山战战兢兢地立在门外，冲里边的师兄弟小声道：“玄、玄墨师傅，凌慈师傅让您去送符...”
　　和傅燃楚不同，李玄墨这人如他名字一样，在笔画的事上极有造诣。
　　虽然因为身体不好没有实际的抓鬼经验，可他画的符却是多少道士求都求不到的。
　　画符这事也要看天资，越是没有天资的人要想画出一张高级的符咒需要耗费的精力就越大。
　　可李玄墨从来就不受这些影响，虽然看着弱不禁风，他画出的符效用却一张比一张凶狠。
　　刚才傅燃楚能平安无虞，也多亏了临行前李玄墨交给他的符纸拖时间。
　　明明是师兄，却比师弟还要派不上用场。
　　李玄墨看向傅燃楚，后者冲他摆手笑了下，示意他快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刚刚师兄还说过怕鬼，李玄墨有些担忧，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黄纸和朱砂，随意写画两下折好放在傅燃楚床头，便起身一步一回头地跟着阿山走了。
　　房门被重新合上，傅燃楚扭头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贴着墙根打转的江见鸿。
　　“你那点子鬼独有的毛病又犯了？在这玩什么鬼打墙呢？”
　　江见鸿委屈巴巴地凑上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自己的控诉：“你，摸他、牵他、关心他。”
　　傅燃楚静了片刻，嘴角扯了个无语的笑：“我和小黑以前还一块儿睡呢你怎么不说？”
　　这只鬼真把他当自己老公了啊！
　　江见鸿看起来更委屈了，看着他也不走了，就停在原地幽怨地飘着。
　　这样子给傅燃楚看得心里发毛，要不是这家伙刚刚才救了自己，他绝对不哄！
　　“我和小黑是师兄弟，小时候就一起长大的。”傅燃楚干巴巴地解释一句，“你要是看不惯，那就别缩这角落里盯着啊。”
　　说完他就表情不自然地别过脸去，没留意到江见鸿顷刻间变得阴冷的眸子。
　　床边的符纸燃烧成灰，江见鸿终于松动了下手指。
　　他眸中充斥着的那丝委屈骤然消逝殆尽。
　　傅燃楚见他这么安静，又悄悄扭过头去，却被江见鸿看得浑身发毛，这才想起这位装可怜的鬼大人刚刚可是轻易就弄死了能要了他命的恶鬼。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足以得罪他的话，傅燃楚摸着后颈，大脑开始绞尽脑汁翻出找补的话，只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江见鸿便动作迅速地扑上来。
　　傅燃楚下意识想躲，却动弹不得，被江见鸿掐着腰往身边带，滚到了床底下。
　　他看向方才的位置，才注意到那处竟然冒着一缕黑烟。
　　事情发生得太快，腐烂的恶臭现在才仿佛开阀一般弥漫开来，傅燃楚眉头紧锁看向江见鸿。
　　“他们盯上你了。”
　　江见鸿看着那黑烟若有所思，“真是不知好歹。”
　　说这话的时候，他食指还勾着傅燃楚的下巴，语调微凉。
　　傅燃楚抓住江见鸿的手：“这话说的，我还以为你要为了我报仇呢，霸道总裁爱上我？”
　　“嗯。”
　　江见鸿格外认真地点了下头，“我应该要保护妻子的，我会保护你的。”
　　他顿了一下，又满脸求知欲地继续问：“不过，霸道总裁是什么？爱上你的话就会成为霸道总裁吗？”这些话说得简直认真到过分的程度，傅燃楚愣着没敢动，满脑子想着这只鬼生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看装束，江见鸿上辈子绝对是什么古代有钱人，竟然活得这么天然呆，上辈子该不会一出生就闪退了吧！
　　江见鸿捏着傅燃楚的下巴，将他的脸掰正面对自己，像在刻意模仿刚才他对李玄墨做的事情：“为什么不说话。”
　　傅燃楚心里咯噔两下，房门忽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燃楚！你在里面吗！”是凌慈的声音，她似乎打不开这扇门，没等傅燃楚回答，他便忽地感受到一阵磅礴的灵力。
　　方才李玄墨尚且未能发现江见鸿的存在是因为他道行不够，可眼前要来的是凌慈，是那个凭一己之力打散了百年恶鬼的凌慈！
　　要是被她发现了江见鸿的存在，这只天然呆的鬼还不魂飞魄散啊！
　　傅燃楚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连忙推着江见鸿，脸色惨白一片，压低声音道：“你快跑啊！我师傅来了！”
　　“为什么要跑？”
　　江见鸿眨了几下眼睛，“我要、见家长。”
　　傅燃楚简直服了这天然呆，巴不得拍他一巴掌：“让你跑就跑，还见家长，等会我师傅让你见玉帝了！”
　　话音刚落，房间门倏地被破开，凌慈的声音不再是刚才隔着门板那样发闷。
　　“小楚！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