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渡云鹤

2、泣血还魂

　　王村村民口中的广建哥，是个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
　　但或许正因为实在是太过老好人，所以攒不住什么钱，人到中年还家徒四壁。
　　广建哥的家门前聚了一圈人，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女人连连叹息：“唉、唉！广建欠我的钱还没给我呢，明明都替他张罗了个...”
　　旁边有人扯了下她，女人没再说下去。
　　傅燃楚跟着村民到了广建哥的门口，挤进人群中央看到了死状奇惨的广建哥。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画面，他手上还握着把利斧。
　　有个看起来胆子很小的青年似乎要哭了：“是索命、索命啊！”
　　傅燃楚一把抓住他：“你说什么？”乌云密布的天空忽然炸起一道惊雷，青年不再说了，悻悻看一眼周围望过来的其他村民。
　　傅燃楚知道他的处境不好明说这些，便松开他没再追问，而是向前走到了正忙活着处理广建哥后事的其他村民。“他死得蹊跷，你们对凶手有头绪吗？”
　　几个村民欲言又止，傅燃楚轻易便看出来他们拥有一个共同怀疑的人选，但不知出于什么顾虑，到底没能说出来。
　　傅燃楚眯了下眼睛，围在广建哥家门口的居民忽然被遣散，他看过去，是一个老者在挥手让村民各回各家。
　　经其他人介绍，傅燃楚才知道这就是王村的村长。
　　村长着急忙慌地赶来现场，年迈的身子看样子累着了，他喘着气，握住傅燃楚的手连连道歉，称自己刚才有事耽搁了，没能亲自去见凌慈师傅，也没能到村口迎接他。
　　“现在天也黑了，小师傅不如先暂时住下来，明天再替我们诵经送葬？”村长和善地笑笑，随便看了一眼已经散得差不多的村民，然后抓住走得最慢的那个青年按着肩膀推到傅燃楚面前。
　　“阿山家里就他一个人住，小师傅不介意的话...就和他凑合凑合？”傅燃楚抬头看向青年，恰好是刚才喊着“索命”的那位。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很快就点头答应了。

　　...

　　阿山是个极为胆小腼腆的青年。
　　他小心地给傅燃楚铺好了床，又犹豫着准备了好几件干净的衣服递到他面前：“小、小师傅要是不介意，换洗的这些衣服是还没穿过的，你凑合着换上吧？”
　　傅燃楚从他手上接过衣服，摆了下手说了声“谢谢”，还说“不是凑合”。
　　王村的房子都挨得近，只有阿山独自住在离其他村民好一段距离的地方。
　　“你今天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傅燃楚换好了衣服，看正蹲在灯下捧着一本书的青年表情认真地翻了页，听到他这话吓得身子猛地一抖。
　　“天色不早了，小师傅。”
　　阿山匆匆收起了手中的书，催促着傅燃楚休息，“明日一早，你就启程回去找凌慈师傅吧，这事...不是能随便解决的。”
　　他只能提醒到这，傅燃楚没再继续追问，默不作声地回了房间。
　　屋外在下雨，把院子都浇得湿漉漉的，傅燃楚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睡得并不沉。
　　后半夜，他忽然感觉到一阵离奇的冷意。
　　这寒气如有实质，一点一点地将他全身都给包裹住，傅燃楚感觉有人牵住了自己的手，而后他鼻尖传来一阵痒意，耳边响起低低的笑声。
　　“燃楚、燃楚...”这道声音听起来似乎格外满足，傅燃楚感觉嘴唇覆上一片柔软的冰凉。
　　明明是有什么正在阻止着他醒过来的东西，但却并不是动弹不得的状态，傅燃楚在半梦半醒之中挣扎了下，猛地坐起身时，看到床边坐着一个长发的男人。
　　他穿了身红色的婚服，苍白的脸色也难挡他身上的浩然意气，感受到傅燃楚醒来看着自己，江见鸿缓缓抬手，勾住他的小指。
　　婚服穿在他身上，看着却更像是将军沾了血的甲胄。
　　傅燃楚随着他的触碰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每个指节上都套了个环。
　　熟悉的凉意，让傅燃楚一下就确定眼前的正是自己那个梦中的阴桃花！
　　想不到他这么大胆又急不可耐，缠上自己竟然动作如此迅速！傅燃楚立马退到一旁，他低头扫了一眼手上的指环，越看越觉得碍眼，唯恐这还是男鬼要对他设下什么结界的道具。
　　想到这个可能，傅燃楚又低低念了句凌慈先前教给自己的咒语，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动作麻利地将指环摘下来包住丢出窗外。
　　江见鸿表情一变，当即站起身来化作一缕青烟向着指环追去。
　　见男鬼走了，傅燃楚忙不迭翻身下床便捏着符纸推开门追出去。
　　这该死的阴桃花，先前放着不管还以为暂时不会卷土重来，哪知道他这么嚣张！
　　屋外仿佛天漏了一般，雨大得刚出门就能被淋个透彻，傅燃楚记着刚才指环被丢弃的大概位置，往前冲的时候忽然被一股强劲的压力震慑得无法动弹。
　　不对劲。
　　他余光瞥到院子的角落似乎有个倩影，正在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弯下腰，而后趴在地上，慢悠悠地向着他的位置爬去...
　　傅燃楚跟在凌慈身边多年，还是头一次像这样独自直面怨气如此重的鬼物。
　　毕竟凌慈佛心仁慈，也十分疼惜他和李玄墨，哪怕至今都未曾开过他们师兄弟二人的阴阳眼。
　　就在今天以前，傅燃楚都至多能做到观煞气而非实体。
　　或许那个青年说得对，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他能够解决的。
　　如今被鬼物封住了行动，傅燃楚认命地想到刚才屋子里那个阴桃花。
　　果真被阴桃花缠上后会倒霉啊。
　　正这么想时，傅燃楚忽然感觉身子一松，他迅速反应过来，转身便往院子里最近唯一的掩体柴房跑。
　　柴房昏暗，傅燃楚掏出符纸咬破指尖，将血沾在上面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那张方才还沾了雨水的符纸瞬间无火自燃，瞬间烧得消失殆尽！
　　匿去气息后，屋外追过来的女鬼仿佛瞬间失去了方向，傅燃楚从门缝往外看，见她漫步目的地在院中徘徊，便缓缓将柴房的门合上。
　　危机暂时解除，傅燃楚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忽然又自身后蔓延起一阵刺骨的冷意。
　　其实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浑身发冷，只是现在的寒意更胜一筹，傅燃楚甚至看到柴房里开始蔓延起霜气来。
　　这样的时刻万万不能回头看，即使傅燃楚僵硬的身子明显感觉到身后站着一个人，余光甚至注意到了一只青紫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王村的鬼，不止一只！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摸向口袋，想要再次掏出一张符纸。
　　忽然身后的鬼物发起狂来，瞬间按着傅燃楚的肩膀用力下压，似乎攀附他爬到了柴房的屋檐！
　　傅燃楚心脏狂跳，他屏息，一点一点地将视线上移——入眼的，是一张腐肉横飞的烂脸，空洞的眼眶泣血，见他看过来从凄厉地哭着骤然变成诡异的大笑。
　　腥臭味早已遍布整个柴房，傅燃楚被屏蔽了的嗅觉和感官似乎忽然被打通，胃酸返上来，几乎要吐。
　　鬼物阴晴不定，似乎见了他的反应开始发怒，就要直扑傅燃楚的面门！
　　傅燃楚拼命想使自己被封住无法动弹的身子恢复动作，只是终于冲破那阵阻力的瞬间，他却落入了另一个冰冷的怀抱。
　　方才的鬼物伴随着一声惨叫滚到一旁，身上不断冒着青烟。
　　傅燃楚诧异地抬头看去，就见紧紧抱着自己的男人低头用手蹭着他刚才被鬼物搭过的肩，一下又一下、偏执地仿佛要擦去玷污了珍宝的脏东西。
　　“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江见鸿擦得认真，直到怀里的人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他，“我的...燃楚。”
　　傅燃楚红着脸有些恼怒：“谁是你的了？”明明就是阴桃花，正大光明出现在他眼前也就算了，还大言不惭地说这种话。
　　江见鸿眼中似乎有些委屈，张了口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倒在旁边的鬼物似乎恢复过来了，嘶吼着又要冲上来。
　　傅燃楚心下一紧，推开江见鸿将被桎梏的手空出来，就要掐诀念咒封住鬼物的行动——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被爱妻推开嫌弃、心情非常不佳的江见鸿偏头，他甚至没做什么动作，那鬼物就动弹不得。
　　紧接着，傅燃楚眼睁睁看着鬼物被巨大的力量捏得粉碎，只剩下惨叫声回荡。
　　他扭头，极为恐惧地看着江见鸿。
　　现在的他对付刚才那样的鬼物尚且难以自保，可眼前这男鬼...竟然轻松就将那东西粉碎得渣都不剩！
　　这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傅燃楚不知现在的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
　　“燃楚，”江见鸿缓缓靠近傅燃楚，似乎对他的后退尤为不满，“我来了。”
　　傅燃楚见他摊开手心，里边握着的赫然就是刚才被自己丢出窗外的指环，甚至还多出了几个没见过的，不由得头皮发麻。
　　鬼这东西一向最记仇了，这死鬼这么吊炸天，该不会在这里就把他浑身套着环直接咔嚓了吧？
　　江见鸿认真地看着他：“你喜欢哪一个？”“哈？”傅燃楚倍感诡异地停了一下。
　　难不成，刚才他给自己套的这些指环，是什么代表着定情信物的戒指？
　　有这么敬业的阴桃花吗！
　　而且看江见鸿的表情，似乎对自己没能选对他喜欢的戒指有些惋惜。
　　傅燃楚觉得这家伙真不愧是鬼，真是邪了门了。
　　江见鸿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话说回来，傅燃楚暗道不妙，该不会是他等会一个没回答对正确的戒指...就在这里直接被江见鸿咔嚓了吧？
　　想到刚才江见鸿解决鬼物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样子，傅燃楚觉得自己做人还是该能屈能伸一点，讪笑着将手搭在江见鸿手腕上。
　　“只要是你选的，我、我都喜欢...”傅燃楚见他表情微变，想到自己刚刚才丢了人家的东西转头就这样实在是过于矛盾，又连忙眨着眼睛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补充道：“不过咱们打个商量，能不能...只选一个就好了？”
　　废话，就算是戒指，哪有人十根手指头都戴的？
　　暴发户都没有这么土啊！
　　江见鸿直勾勾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傅燃楚被他这眼神越看心里越没底，忙不迭在那些戒指中找了个看起来最顺眼的举到他面前。
　　“这个...就这个了！”江见鸿看到他手上的虎符戒似乎怔了下，而后嘴角微微扬起，接过他手上的戒指套在傅燃楚的无名指上。
　　看来答案没问题，傅燃楚松了一口气，忽然江见鸿抓着他的手指贴在嘴边，咬着那葱白的指节稍一用力。
　　傅燃楚只感觉有些刺痛，渗出的血缓缓流淌到戒指上，渗入戒环设计好的缝隙中。
　　他暗道不妙，却被江见鸿骤然变强的威压压制着，男鬼另一只手抬起来，用自己的力量凭空划出一道口子，将溢出的血点在傅燃楚的左眼。
　　“九溟为鉴，离火焚瘴，以吾左瞳渡阴墟，换尔右目见溟苍——”江见鸿低声念着咒语，却像是在说情话一般贴在他耳边，“江氏鬼帝敕令·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