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溪雪》春和凉茶

6、下山

　　.

　　人世茫茫，找到尔筮无疑大海捞针，但她发现巫祝死后给她的手串里那颗血赭石似乎对骨玉的寻找大有裨益。他们一开始是打算在山脚下不远处的酒馆休息，一靠近那血赭石就开始发红光。

　　像是提醒他们什么，离忧试着往酒馆外面走，光亮便减弱几分。

　　“我觉得，或许这家店是黑店。”齐宣出声道。

　　随后给她解释了黑店是什么，“老板娘方才同你说话时旁边两个搬酒一直盯着你的手串，目光并不像是好奇。”

　　离忧恍然大悟，对这个新词接受良好。她忽然想起，千年前洛邑的集市也有类似的行径，只不过那时的人，用的手段更为直接罢了。

　　离开酒楼后，他们往东边走，手串会发红光，是为凶兆；而往西边走则是莹润的光芒，为吉兆。

　　离忧想起下山前在卷轴里看到的天下舆图，是周宣王在位时绘制的，她下山时将它也一并带了出来。她取出卷轴给齐宣看，想着或许能有些启发。

　　“现下疆域与从前相异，”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地方，“比如这里如今是长安，不过虽有区别但一些地方承袭至今仍未改名。”
　　他详细给她指出路线，“如果往西边走，会经过凉山，或许我们可以去凉山。”

　　“好，尔筮从前一直与我通信，说在凉山见到了故人。”

　　“不过你不是说你不受唐王宠爱，自小长在冷宫，为何对疆域图如此了解？”

　　他闻言目光仍是淡淡地掠过卷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我在岭南时无事会找些书看，兵法策略为主，疆域图也包含其中。”
　　离忧点头，不再纠结这个事情。

　　两人找了个落脚处，她下山时将从前周王祭祀呈贡的玉器带了些出来，由齐宣在附近当铺换了银两。

　　经由齐宣的讲解，她对现今有了大致了解，不过玉器不能一次性换太多，恐引火上身，因有长生天的庇佑，丹溪的东西仍旧如千年前完好，这些玉器堆着也是堆着，不若给他们换些财银上路。

　　夜凉如水，灯光如豆。

　　离忧趴在桌上看侧边齐宣写字。
　　“往这走便是凉山，凉山如今归节度使潘朔管辖，但境内仍有大量蛮人后代。”

　　旁边是大唐疆域图，离忧一边听他说一边有了个想法。离忧把手串取下，试着放在图上慢慢移动。

　　简直像有天神相助，当她放在凉山区域是吉兆，印证了此路可通，她又一个个试验，最后由齐宣誊抄，得出一条完整的路线，先至凉山，再往南走至湘西镇，继续往南是四方城，最终地点是玉蟾岩。

　　整个过程顺利的有些异常，这石头果真这么厉害为什么巫祝从来没提过？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她打算明日启程去凉山，但齐宣说步行日程太久，如果雇车会快许多。

　　翌日。

　　牛车很宽敞，车板上堆了许多干草垛。离忧有些困，便靠着草垛睡，齐宣在一旁垂着眼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睡着了。

　　远处山雾慢慢散去，山峦被渡上金光，阳光刺破云层照到她身上，刺眼而温暖。离忧睁开眼，自出凉山，青山覆盖，入目不是雪山单调的白色，时值盛秋，树木仍青。她忽然觉得这样很好。

　　不再是雪山的孤寂清冷，一个人默默忍受千年的光阴，而是草木山川一切向阳。

　　看着看着她忽然想起巫祝死去的那天，慢慢垂下来的手，和缓缓升起的太阳背道而驰。

　　从那以后，离忧一个人一直生活在雪山上的神女祠里，说是宗祠但规模堪比周代宫室，她每天能做的事很少。一天之中可以在祭台上看两次日出两次日落。丹溪的天象与山外的不同，黑夜与白昼都尤其漫长。

　　她总是一个人在藏书的经楼，有时静静地坐上一天，有时翻看从前纪录的所刻的符箓。

　　她的目光回到远处的山，“山下真好。”她轻声道，却并未侧头看齐宣，像是自语。

　　齐宣并未出声，只是轻轻点头。

　　“从前，一天之内我可以在丹溪看两次日出，但现在我忽然觉得静静地看着远山托着太阳升起，哪怕是一次。”

　　“只有一次，也很好。”

　　她笑了笑，转头对齐宣道。

　　齐宣和她对上视线又静静的移开，淡声道：“嗯，以后每天都能看到。”

　　得到他的答复，离忧又偏过头，认真的继续看日出。

　　阳光将她乌青的发丝晕成朦胧的浅金，纤长的睫毛在光下振翅欲飞如蝶。或许是因为常年居住在雪山，她的肤色很白，瞳色是茶褐色，看人的目光清浅，像蒙了层雾，朦胧静柔。

　　他不动声色的侧目看着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活在世人心中度过千年光阴的丹溪神女也不过是个模样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并不是无坚不摧也并非淡漠清高冷。

　　她会因为看到日出而开心，会因为他昨晚回来时带了串糖葫芦给她而欣喜。

　　这个人度过千年岁月，神山的壁画脱落褪色，她仍纯粹如琼雪。

　　离忧感到有道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但当她回头，却发现齐宣的目光落在她旁的草垛上。

　　他没有看日出。